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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值得所有人间美好

我们值得所有人间美好

作者: 柳七君子 | 来源:发表于2020-02-02 09:59 被阅读0次

    小时候,父母工作越来越忙,没时间照顾已经上了高中的我,所以决定把我送回家乡。

    那年我高二,转学回到这个北方小城。

    最令我惊喜的是,我小时候的玩伴竟再次和我同班。

    她们曾都陪我度过悠长而美好的童年。

    阿闻的成绩依然很好,只是在分别了六年之后,人愈发文静腼腆了。瘦瘦高高的,微微泛黄的长发聚起扎到脖子后面,她的整个人就像她的微笑一样,温和含蓄。

    小容的变化很大,小时候最文静的她迷上了滑板,整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马尾随意地耷拉在脑后,给人大大咧咧的感觉。只是学习成绩还像我一样,不好不坏。

    “怎么不见潇潇啊,小时候一直是咱们四个一起玩的。”我问小容。

    “她啊,六年级毕业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现在她在哪。”小容盘腿坐在教室的凳子上回答。

    一旁的阿闻开口:“据说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具体我们也不太了解。”

    “哦……”我缓缓回答。

    上课铃响了,我们匆匆回到座位,上课了。

    放学之后我们百无聊赖,小容提议不如去地下街逛逛,我表示都行。

    小容腋下夹着涂鸦滑板,嚼着口香糖,问阿闻意下如何。阿闻胆怯地说她的父母不让她在外面待太久,小容说你就说老师让你留校补习不就行了。

    可阿闻还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小容索性直接抢过阿闻的手机,拨通了给她妈妈的电话。

    “喏,拨通了,你快解释。”小容冲她眨眨眼,一脸狡猾奸诈。

    阿闻看了看我们,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打完了这通“诈骗电话”。

    小容把胳膊搭在阿闻的肩膀上,戏谑地说:“想不到啊,我们的闻大学霸也会骗人了。”

    我笑着拍了小容一巴掌,说还不是因为你瞎起哄。

    阿闻低着头没有说话。

    最终我们来到了地下街,这是一条繁华的娱乐街,霓虹灯闪烁着年轻人们的狂欢。

    阿闻竟然是头一次来这里,看到这般灯红酒绿,惊讶地目瞪口呆。

    这让见惯了车水马龙的小容使劲嘲笑了一番。

    我也暗暗惊讶,想不到阿闻被父母管教得如此严苛,连这么出名的娱乐街也没有来过。

    后来我们人手一杯奶茶,愉快地闲逛。

    不久阿闻被一家花卉店吸引了。

    她站在花店的玻璃窗外,里面影绰着五颜六色绚丽的花朵,她的眼睛都看直了。这眼神是我们在学校里的她身上所没见过的。

    我问她:“很喜欢吗?”

    她点点头。

    我说:“那我送你一束吧。”

    阿闻摇了摇头:“拿回去会让我爸妈怀疑的,还是不了。”语气里满是失望。

    那天我们一直逛到天黑透了才回家,夏天的夜晚总是很凉爽清朗,我们三个人肩并着肩,朝气蓬勃,风华正茂。

    (二)

    生活就像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以诡谲的姿势自顾自地原地盘旋,也时不时会有惊涛骇浪。

    期末考试,阿闻的成绩下滑了——她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十二。

    即使年级十二已经让大多数人很难望其项背,可这依然让阿闻难以接受。

    寒假刚刚开始,我和小容就打算去阿闻家里看望她,希望为她散散心。

    她家是来年就要拆迁的旧式二层砖楼,周围居民杂乱,隔音很差。

    我俩刚走到她家楼下,就听到她妈妈尖锐的骂声。

    “年级十二?怎么下滑了这么多?你还腆着脸回家告诉我你考了年级十二?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自己照照你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供你吃穿,花钱让你上学补课,你就这样回报我和你爸的苦心?

    “我和你爸没念成书,才希望你好好读书,为我俩争口气,你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天天就知道浇花种草,我看就是这破花扰了你的心思!

    随后我们便听到“砰”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

    然后是她爸爸的声音:“行了,别骂了,再骂这不争气的东西也没有用。下回再考不好,就把她拉到她三叔那里好好管教几天。”

    我和小容都知道,阿闻的三叔养了十几条藏獒,而阿闻因为小时候受过惊吓,最害怕的就是藏獒。

    我们小时候就听说阿闻父母管教很严,只是不知道已经到达这种程度。

    我和小容在楼下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上了楼。

    我看得出来阿闻的爸爸不是很欢迎我们,他是认为是我们两个影响了阿闻的成绩。

    阿闻看见我们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双眼红肿,左脸上留着一个鲜红的掌印。

    我偷偷瞄了阿闻的卧室一眼,果然地上有两盆已经被打碎的盆栽。

    其中一盆已经有了花骨朵,鲜红的生命正欲展望美妙的世界,却横加夭折。

    由于她爸爸的敌视,我们简单的和阿闻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我们走的时候,夕阳照在这栋小楼上,显得那么苍凉孤寂,在人声鼎沸中反而散发出异样的凄清。

    (三)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阿闻来找我了。

    她捧着半个矿泉水瓶,里面装着的那朵奄奄一息的花骨朵。

    阿闻说她明天她就要开始假期补课了,想和我们两个在聚一次,之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莫名其妙的,我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叫上小容,三个人小聚了一次。

    天渐暗了,阿闻把我们两个带到了她家附近一栋百货大楼的天台上。

    初冬的凉风拂过我们的脸颊,空气里混着清新的凛冽。

    星辰照亮城市的每个角落,使一切都显得那么梦幻,绝望沉浸在漆黑的某个角落,伺机而动。

    我们三个并排而坐,谈天说地。

    阿闻问我们以后想做什么职业,我和小容都没有什么想法。

    我问阿闻:“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阿闻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我想当一个插花师。”

    我看到她眼里闪着神采奕奕的光。

    她还捧着那朵濒临枯萎的花骨朵,它在凛冽的风里,缓缓地折了下去。

    天黑得越发浓重了,我们准备下天台回家。阿闻提议说,不如我们一起唱首歌再走吧,我和小容同意了。

    明亮的星光下,我们和着阿闻缥缈而坚定的声音,唱到:

    “在离这很遥远的地方,

    有一片海滩。

    孤独的人她就在海上,

    撑着船帆。

    如果你见到她,

    归到海岸。

    就请你告诉她我的名字,

    莉莉安——”

    (四)

    阿闻死了。

    从摇摇欲坠的百货大楼一跃而下。

    阿闻的父母在葬礼上痛不欲生。她的妈妈撕心裂肺地问为什么,她说这一切完全没有预兆。

    我和姜书容站在角落,麻木失声。

    我忽然明白了我那天从阿闻的眼睛里看到的无助的决绝。

    我明白了,这一切并不是没有预兆。

    从阿姨小学时候强迫阿闻天天补课的时候,从阿姨的巴掌落在阿闻的脸上的时候,从阿姨把阿闻的花盆摔碎的时候,从阿姨逼迫阿闻当她完全不感兴趣的职业的时候,这种无助已经深深地埋在了阿闻的心底。

    她早就预谋好了这个自杀计划。

    一个绚烂自由的,没来得及歌颂的生命,就这样陨落了。

    后来的我每想及此,巨大而沉重的悲伤就笼罩着我,心中好像千万跟钢针同时传入,胸膛中空空荡荡的剧痛。

    我好后悔那时候没有在阿闻的葬礼上,对阿闻妈妈说出这番话:

    “阿姨,你从来没有考虑过阿闻真正想要什么,你也不知道她真正喜欢什么。

    “你把你们没有读成书的遗憾和重担全都狠狠地压在阿闻身上,好像这样你就能得到解脱,好像这样你就没有辜负你自己的心愿。

    “你甚至完全不知道她根本不想当律师,你甚至连她对插花热爱都一概不知。

    “你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爱阿闻,在你眼里只有所谓的成绩和荣誉!”

    若是当时我说出来的话,我想阿闻的妈妈一定会被我吓懵。

    索幸当时我没有胆量,他们那一代人有那一代人的不幸。

    葬礼结束,我和小容昏昏沉沉地走了出去。

    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之后我的悲恸稍微得到缓解,这时我的脑海里盘旋这一个宿命般巨大的疑问——

    阿闻的离开,究竟是逃避生活的无奈,还是反抗命运的呐喊?

    (五)

    在缓慢而沉重地走出失去阿闻的悲伤后,我们开学了。

    这之后,只有我小容日日并肩而行了。

    但是最近,我发现小容越来越没有生气。

    起初我以为是还沉浸于失去阿闻悲痛之中,可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照理说已经过了茶饭不思的阶段了。

    可她反而更加郁郁寡欢,一米七多的个头越来越瘦削,像一根行走的竹竿。

    滑板不离身的她现在也很少滑滑板了。在我的印象里她是最不记事的人,永远不把事情放在心上。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阿渡,我好累啊。”

    我问为什么,她说她不知道。

    “我就是感觉好累啊,但说不上来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也没有去做什么欲望,我好像失去爱恨的能力了,有时候眼泪就突然流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权当她是悲伤过度。

    可后来想想,那时的小容是在与黑暗的恶魔猛烈地斗争,她艰难地爬到清醒的边缘,向我求助。

    我说:“你可能是太难过了,毕竟你和阿闻一起长大,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点的。”

    小容点点头,眼神黯淡无光:“可能吧。”

    学期过半,在大家都紧张地筹备期中考试时,可是小容却很突兀地请了一周的假。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她。

    我决定去她家看看她。

    小容穿着睡衣,蓬头垢面地给我开门,顶着深深的黑眼圈。

    看得出她已经失眠好长时间了。

    她问到:“今天不是上课吗?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担心她,想来看看她。

    小容家里没有人,她为我倒了杯热水,说自己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最近状态不太好,准备休息一个星期再去学校。

    我进了她的卧室,看到她的床头柜上有一张纸,里面包着几粒安眠药,旁边是一把裁纸刀,地上散落着沾着血迹的纸巾。

    我非常震惊,转身冲到她身边,撸起她的袖子,看到她的胳膊上满是长短深浅的疤痕。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愤怒和悲伤难以抑制地喷薄而出。

    我颤抖地问她:“你不是…说你没有事吗?”

    她坐了下来,缓缓道:“我……我不知道。”

    我哭了,不成声地抽噎着,可能是因为看到小容这幅令人心疼的模样,也可能是因为终于赶在事态恶化之前阻止了她。

    小容也流下了眼泪,面无表情地。

    小容终于肯和我说一说她的心事了。

    (六)

    “我觉得我是一段失败的爱情的产物。”小容低着头,声音沙哑,神色黯淡。

    “我爸妈天天吵架,已经很长时间了。”她停顿了几分钟,眼神依旧空洞。

    “我知道六年级的时候他们离过一次婚,只是一直瞒着我。可他们还一直在我的面前假装和睦,你说可不可笑。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复婚了,但一直分居。整个初中我都在两边奔波。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乎我还是不在乎我。我觉得他们永远都急于撇清和我的关系。

    “有时候走在街道上,我就觉得我没有家,我在流浪。现在他们又开始同居了,天天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那时候一般我都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假装和世界隔绝。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的失败爱情要我来承担结果。但我真的很怕,我怕我会没有家。我曾经想要用滑滑板来转移注意力,可还是自欺欺人。我努力把自己假装成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失败了。

    “我觉得我的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黑洞,所有快乐一旦碰到那个黑洞就全被吞噬了。甚至有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在难过什么,这黑洞好像在吞噬我的喜怒哀乐,吞噬我的干劲,吞噬我的一切。

    “然后我就开始伤害自己,把虚无的疼痛转化为能感知的疼痛,这样我能稍微好受一点。

    “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消失了,就可以解脱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再吵架了……”

    小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这番话,在我的眼里平添了一种无以言喻的绝望。

    我一时难以开口,我不知道怎样的话能给她希望,或许是我知道此时于她任何安慰都一触即碎。

    那天的夜很黑,黑得很浓,浓得令人畏惧,就像小容口中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突然为我有一个平凡而和谐的家庭而庆幸。

    今夜,小容的父母会不会因为对她的冷淡而愧疚?

    今夜,阿闻的父母会不会因悔恨而难眠?

    你们创造了这些珍贵美好的生命,却亲手将她们摧毁。你们没有给她们避风港湾,只给了她们疾风狂雨,你们没有给她们平旷辽原,只给了她们荆棘满布的泥潭,让她们寸步难行。

    (七)

    几天前,在放学的路上。

    我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潇潇。

    我、阿闻、小容还有潇潇,从小一起长大。

    我们之中潇潇是被公认为的最聪明的,小时候她就很成熟,那时候我们都认为她一定能去最好最好的大学,然后挣大钱。

    可后来我和她都转了学,就再也没见过彼此。

    这次见到潇潇令我很震惊,如今的她和我记忆里的活泼伶俐的潇潇判若两人。

    潇潇把长长的马尾剪掉了,留了很短的寸头,眼神里是我不曾见过的不屑和冷漠。

    我邀请她去咖啡店坐一会,她选择了廉价的冷饮摊。

    我问潇潇这几年去了哪里,自从她转学之后我们三个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潇潇一脸无所谓地说,去外地了,很远的外地。

    我问潇潇,你现在还读书吗?

    潇潇说她早就辍学了,现在在打工补贴家用。

    我满脸惊愕,似乎在说这怎么可能。

    潇潇看到我的表情,淡淡地,轻蔑地一哂,像是在自嘲。

    潇潇补充说,五年前我妈在外面找了个男人,跑了。我爸就带着我找我妈。

    后来没找到,不找了,她爸给她找了个后妈,后妈生了小孩,越来越不待见她,她爸就让她辍学了,去打工。

    她说这次是最后一次回来了,明天就离开,跟她爸去更远的地方,继续打工,赚钱。

    我凝视着和我面对面的这个女孩,愤怒和不甘在我的眼里流转。她比所有人都适合学习,可又是因为家庭,她最早放弃了学习的康庄大道。

    她又露出了那种淡淡的,轻蔑的笑容。

    我至今还记得潇潇最后和我说的那段话。

    “阿渡,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的,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我那时候也愤怒过,和命运抗争过,哭过争过抛弃尊严地呐喊过。可后来呢?还不是一样这丑陋的现实无能为力。

    “后来我想开了,也许每个人都有苦难和遗憾,可能命运本来就不公平,没办法的。”

    潇潇走了,脸上依然充满了嘲讽——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世界。

    那时的我看着潇潇离开的背影,那个巨大的宿命般疑问又在我的心里不断盘旋。

    命运真的是已经被圈点规划好的无法改变的路线吗?

    (八)

    后来,我把小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给老师,老师和小容的父母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

    小容的父母竟然悔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一个月后,小容和我说她说她父母已经带她看过了心理医生,开了很多抗抑郁的药物,但她说她已经能慢慢恢复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小容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她爸爸妈妈要带她去南方旅游,散散心。

    在机场告别的时候,小容说她很感激我,如果没有我,她可能在冰冷的深渊里永远无法解脱。

    我说,能尽我所力给人阳光,我很荣幸。

    看,命运可能是既定的路线,但它绝对不止一条。

    这晚,我来到了阿闻所跳的天台。

    我仿佛看到了她孤注一掷地纵身一跃。

    星光闪烁,哪一颗是你的不甘?

    我缓缓开口,轻轻地唱到:

    “在离这很遥远的地方,

    有一片海滩。

    孤独的人,她就在海上,

    撑着船帆。

    如果,你见到她,

    归到海岸。

    就请你告诉她我的名字,

    莉莉安——”

    这苍生沉浮的海上,我们都独自撑着船帆。纵然荆天棘地,千难万险,我们还是要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到达对岸,去寻找到那位莉莉安。

    (九)

    高二那年,阿闻,潇潇,小容接连离开了我。

    那一年我长大了,我意识到我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是她们让我知道,没有桎梏能困住生来自由的灵魂,没有枷锁能禁锢赤子的向往。

    我们生而为人,我们伟大而自豪。

    我们有权利追逐梦想,有权利爱吾所爱,有权利向往自由,有权利作自己。

    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我们追求向往,我们的自由就像雄鹰腾飞的翅膀,就像盛夏磅礴的大雨,就像山前崔巍的劲松,就像初日金红的光芒。

    凡我所向,无人能挡。

    后来我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再后来,我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尽我所能去帮助那些为原生家庭困扰的孩子们。

    我可能再也没机会与她们重逢,但是,我知道她们永远在我的身边,连同她们的信念,孤勇,赤诚,坚毅。

    星河明亮,来日可追。

    我们值得所有人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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