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
闷雷断断续续。
天气很热,空气都不流动了,凝住了,像木塞堵住的暖壶瓶。人走着,能听到身体撞着热气的声音,软软的,黏极了,嘴里呼出的热气停在了眼前,和麦秆燃烧的火苗一模一样。
临沂大学的马路上几乎见不到人。正是晌午,歇晌的学生躺在凉席上,而且几乎全校的学生都躺在凉席,风扇吱嘎吱嘎转,汗黏着凉席,凉席黏着人,不知道那个男生翻身了,凉席的横纹印满了全身,腚锤子红一道白一道,像是铁架子上烤肉。宿舍的空气被风扇搅的黏黏糊糊,和过年贴对联的浆糊似的。
赖清河没有回宿舍,她还在校园里逛着。偌大的校园,放眼望去,宽敞的柏油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树叶像针一样扎在树干里,一动不动。她喜欢太阳,她也不怕热。或者说,赖清河热惯了。山坳的村庄孕育了她,四面环山,流过山脚的小溪滋养小村庄,村民简朴,没有空调,天气热了,人们就去小河洗澡。赖清河打从娘胎出来就不白,是一种淡淡的麦色。从初中开始,赖清河到县里读初中,后来考上高中,她从来没有买防晒膏、防晒喷雾。她赖清河暑假回老家,回到老家就天天游泳,已经晒不黑了。
临沂大学腹地,又叫中央绿地,是一片没有具体开发、规划的地方,占地面积一千多亩。大学多数湖泊的源头,都从中央绿地流出。中央绿地中湖泊很多,大多是人造湖,湖水边生长着茂盛的芦苇,芦苇有两米多高,风儿吹过,东鼓一堆,西鼓一丛,仿佛巨浪一样,湖边栽满了柳,中央绿地的柳树一圈一圈,围着湖泊。在中央绿地的腹地,有临沂大学最大的湖,湖的旁边,有一颗将近四米粗的老柳,盘根错节的树根撑碎了老柳旁的水泥路。老柳守护着这片湖,也守护着中央绿地。
闷雷好像近了许多,但学校里的空气又沉闷,又粘稠,仿佛脚也踢不开,镰也割不断。赖清河是今年的毕业生,过了这个学期,就要去中科院读研了,她考取的是中科院生态环境研究所。考入中科院,这可是临沂大学的喜事,毕业论文、答辩设计,学院对她一路绿灯,赖清河毕业前的生活是滋润的。
赖清河走进中央绿地,酝酿着四年来的没敢实施的想法。闷雷又近了,她听到头顶雷声轰轰,空气中有了丝丝凉风。赖清河吃惊的看到这丝凉风吞噬着稠稠的热气,眼前的时空支离破碎,和忙碌一天的庄稼汉吃小笼包一样,热气以一股惊人的速度消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厚重的积云慢慢从北面慢慢飘来,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击校园黏稠的热气。突然一股清鲜的土腥味包裹了赖清河,她站在大学腹地的腹地的老柳旁边,贪婪地吸着,就像久久未归的幼子闻到厨房里母亲做菜的香味。这土腥味愈演愈烈,变成了血液,充盈了赖清河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肤,并占据心脏。
天完全黑了,豆大的雨点滴到赖清河的额头上,她心想就这一次机会了。赖清河想游泳,在中央绿地的湖里游,过了这个夏天,她去北京读研,再也没有机会。这大概是赖清河内心的征服欲望在作祟,生活在河边居民的自信心。
潜水(小说)赖清河拿出准备好的两个塑料袋,脱下衣服,放在一个塑料带里,系好,另一个塑料袋反包着,系好。“咔…”空中出现白亮的裂纹,照亮了赤身裸体的赖清河:及肩的短发被雨点濡湿,一绺一绺的,高挑的身材,赤足站在湖边的矮草上,雨势很大,水流沿着赖清河双乳间淌着,沿着腚沟淌着,像两条小溪一样。
赖清河猛细一口气,跳了湖中。一进去湖里,赖清河就变成了一条鱼,上浮下潜,自在悠然,像是就别重逢一般亲切,她的身体抚摸着湖水,湖水亲吻着她,融为了一体。赖清河想起了儿时,他和哥哥下河洗澡,她哥哥告诉她,我们是水的孩子,我们要征服遇见过的所有湖,她没忘记,一直没忘记。
雨滴砸到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水泡,雨滴连着雨滴,成了一根线。哗哗的雨声,倾盆而下,湖水也没见过如此激烈的雨,湖水沿着河岸的低洼处溢出。赖清河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脚在湖里瞪着,张着嘴喘气,于是她缓缓向岸边游,忽然空中出现闪电,就在刹那间,照亮了老柳,照亮了中央绿地,也照亮了临沂大学。赖清河看到老柳下一个人起起伏伏,她确信是一个人。她借着天边微弱的亮光,向岸边游,又是一个闪电,赖清河见到柳下一个人的手垂在湖里,一动不动,黑色的水波以手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赖清河发现柳下的人盯着她看,那是个男人。雨下得好像小了,黑云渐渐地向南面移动,天色开始慢慢变亮。
赖清河没有迟疑,便潜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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