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周媚又扯着嗓子来找我了,然后她神秘兮兮的说她发现了一片桑树林,就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小坡上,这会果子应该正熟透了,让我穿上拖鞋赶紧走,她额头冒出许多汗珠,皮肤被最近的太阳晒的有些黝黑发亮,乌黑的眼珠永远带着奇异的光彩,我一听还有这等大好事,在我这里,“吃”可是天大的事,我穿上我那双鞋底有点被磨平的拖鞋,就被她拉着手飞奔而去,奶奶在身后远远喊:“这俩毛孩子又去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傍晚才惊觉,两个孩子已经满嘴,满手,衣服上满身的乌紫色,活像中毒,而我们也满眼相对哈哈大笑,引来隔壁李大妈家的孙女魏采欣一直追问我们去干什么了,周媚嘴一歪:“哼,没干什么,你抱着洋娃娃好好看你的电视。”魏采欣立刻变了脸,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在厨房里忙着折豆角的李大妈,听到哭声连忙赶出去安慰:“欣儿啊,咱不稀罕同周媚玩啊,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有个女孩样……”又大骂周媚:“你这野孩子,真的一点没教养。”我沭沭的看着周媚,周媚还是一脸不屑:“我就是野孩子,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家的宝贝,千万别和野孩子说话。”李大妈被气到无语……
周媚就是这样,从小生性泼辣,个性极强不服输,她不喜欢谁,就连装都懒得装,无论大人小孩都一样,谁也说不过她。
记忆里周媚三四岁时圆圆的眼睛加上她妈妈总是给她精心打扮倒是有几分可爱俏皮的味道,但是一开口说话,本性暴露无疑,喜欢穿着裙子上窜下跳,咯咯咯的嘲笑着某个流鼻涕的小男孩,到七八岁时,她便一本正经的对她妈妈说:“我不喜欢和女孩子玩,事多而且小家子气。尤其是魏采欣。”妈妈震惊,才惊觉她身边确实一直围着的都是男孩子。
我是例外,我们两家不远,我比她大三岁,但是我从来不以姐姐自称,因为我始终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内心太强大,她比我成熟世故,在她面前,我时常像需要保护的小妹妹,我不得不承认她比我勇敢无畏,而我从不因此苦恼,我很欣赏她,自然慢慢成了她唯一的女性朋友。
我喜欢在放学后抱着书啃,《阿凡提的故事》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还是那么喜欢,又喜欢看《鲁滨逊漂流记》,我也很喜欢同周媚一起去探险,掏鸟窝,小河里抓虾,抓鱼,还有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洗澡。
作为女生的我们常常在傍晚十分在小河里洗澡,那时候河水温热,清澈,也没有在中午非常活跃的男生在河里打水仗,周媚一到河边便飞一般的脱掉衣服飞奔而下,我也紧跟其后,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发育,身体与小男孩无异,活像两条灵活光溜溜的泥鳅,我看到周媚一会儿扎进水里,一会儿又从远处冒出头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你也来啊,嘉薇,我们来比赛。看谁憋气久。”夕阳下的周媚真的无与伦比,我羡慕她那永远冒着泡的生命力和无所畏惧的样子。
魏采欣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至少在我看来,她长的真的很好看,小巧白净的脸和一张小嘴,眼睛虽然不算大,但是绝对有神和明亮,总是穿着她妈妈给她买的泡泡裙抱着洋娃娃,她真的是个小女孩,胆小,敏感,爱哭,而且很乖巧,我想周媚不喜欢她,更多的是源于魏采欣的妈妈,四十岁的她才有了魏采欣,后面便倾注了她所有心血在她身上,她一心想把她培养为一个高贵可爱的淑女,这一点我还是觉得很神奇,毕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多,她总是唾弃那些举止粗鲁,说话大声的女孩,周媚首当其冲,她俩谁也不待见谁,采欣的妈妈白天在城里工作,晚上便回到这个边陲小镇,说是小镇,其实也算是郊区了,不过这也很有好处,自然风光极美,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当我和周媚爬到高高的山坡,望着远处高楼林立,人车变得像虫子那么小时,便觉得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王,在草地上打着滚,顺手摘着山上的野花,和一荷包的野浆果就飞一般的沿着山顶小路往山下冲。
回到家,我便把野花插到我那个喝了牛奶的玻璃瓶里,忙着算账的爷爷便会抬眼问:“又去和周媚玩去啦,作业写完了吗?”我把花瓶注满水,欢乐的笑着:“人家早就完成了,爷爷。”
学业方面我总是很自觉,学校的任务并不重,很快就能写完。况且我每个学期都能捧回一两张奖状,这一点爷爷总是引以为豪。
这时候爷爷便会说:“饭菜在桌上,热一热吃。”我掀开桌盖子,便看到小小的一碗土豆,一碗豇豆加几片香香的猪肉,还有一碗绿豆稀饭,一看就知道是奶奶做的,这个点奶奶一定还在务农呢,爷爷是个算账先生,一直从镇里的一些店铺或者小公司里面揽活做兼职会计,因为爷爷心细价格又公道,所以一直活都比较多,而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就担起了镇边分得那几块田地的主要劳动力,一块块贫瘠的土地就这样在她的锄头下变成了丰富的菜园,一年四季都种满了不同的蔬果,我放了学就喜欢一个人拿起篮子来到这几块菜地享受采摘的乐趣,先摘个翠绿的黄瓜,用手擦一下就入口,清脆爽口。然后便把豇豆 茄子和小南瓜,黄黄绿绿还有红红的辣椒️一样摘一点在我的篮子里让奶奶晚上炒给我吃。奶奶总是嫌弃自己是个农民,不识字,但在我心里,奶奶真的像魔术师一样伟大,什么样的土地都能被她种出丰硕的果实,爷爷编织的菜篮子永远丰盛。
另外一件让我很快乐的事是爷爷奶奶都挺喜欢周媚,周媚也喜欢她们,在爷爷奶奶面前,周媚就像是刺猬收起了它的刺,变得温顺又可爱,而活泼热闹的周媚又总是逗得我爷爷奶奶哈哈大笑。
“我真羡慕你啊~”有一天在山上玩耍时周媚突然这样说,她的眼睛看着远处,悲伤从眼底一闪而过,然后继续说:“我都没有爷爷奶奶呢。”在我印象中,周媚家始终就只有她妈妈,她妈妈是本镇人,她爸爸家其实在另外一个城市,听村里人说她爸爸在她很小时便生病离开了,爷爷奶奶也不想认她们娘俩了,于是周媚妈妈便带她回来在这安了家。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也从来不问。
“你可以把我的爷爷奶奶当成你的,你知道的,他们很喜欢你。”周媚突然就笑了:“这倒是事实,只要我愿意,我相信很少有长辈不喜欢我,魏采欣妈妈除外。”哈哈哈哈,我们都突然爆笑起来。然后又开始飞一般的往山下冲~沿途也会突然刹车停下来摘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捉两只树上吱吱叫个不停的知了。
周媚开始嘴里哼着信天游,我想神采飞扬的周媚哪会有什么烦恼呢?
到了晚上,冲完澡我就开始坐在我的小书桌前看那些已经看过很多遍,但是又爱不释手的书,老式的风扇有了一些灰尘,转个不停。奶奶心血来潮的凑过来,洗了的短头发还没完全干。
她带着洗发水好闻的香味:“你在看什么啊?给奶奶讲讲,我都不认识字,好可惜啊。”“奶奶,这是阿凡提的故事,就是有一个人叫阿凡提他很聪明,每次遇到困难都能被他轻松化解,遇到什么诡计也能被他轻松识破。”
“这个人的名字好奇怪,不是这里的人吧?”奶奶脸上带着满满的求知欲。“我想他肯定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我有点调皮了。
“那肯定喽,我们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了,没听说过这样的人。你看书吧,我就在这儿看看你。”
“不行不行,哪能呢,你在这里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又不认识那些字,你在那儿坐着又能看啥呢?耽误娃学习。”突然传来爷爷爽朗的声音,奶奶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就是想看看她在看啥。”
“好了,走了走了。”改天让她给你讲。奶奶说:“要是我也能看就好了。”便有些不舍的上楼去忙她的事了,爷爷奶奶有时候就像是小孩。
空了的时候我会教奶奶认一些简单的字,比如她的名字还有“天 大 人 口……”等,一遍又一遍,会了又忘,忘了又教,奶奶一天学都没上过,学起来教起来都费劲,奶奶偶尔也写字,她那老茧僵硬的手,握笔都不灵活,写的字像蚯蚓一张弯弯扭扭,我到后面已经失去了当小老师的耐心了,便彻底放弃。
童年时间总是过的比较慢,慢悠悠的却也开始长大了。不知不觉中我需要穿小背心了,周媚也慢慢长开了,小小翘翘的鼻子,灵巧的嘴,皮肤因为经常晒太阳有点黝黑,黑黑亮亮的眼睛好像永远都不会失去希望。后面,我去了县城读初中,一周回来一次,就很少和周媚每天一起玩,而她已经当地小孩早早的混成了孩子王,时常对着一群小男孩发号施令,活像一个“大哥”。每到周五下午我回家时,周媚总是雷打不动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扯着嗓子喊。我学业比较繁重了,但也经不住这等“诱惑”,便从后门又偷偷溜出去了我们的“秘密基地”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就是山坡上的一棵上百年的“黄角树下”,树皮又粗又厚,树中心都空了一截,可以藏下一个人,阳光透过茂密的浓绿大叶,稀稀疏疏照在身上总是暖暖,斑驳的影子印在我和周媚的脸上,身上。
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村里人叫它“吉祥树”说是位置风水很好,可以保一方平安,偶尔还有人在树上挂上许愿红丝带之类,我和周媚喜欢这儿纯粹因为这个地方视野好,又可以遮挡烈日,树下的土地因为我和周媚还有别的孩子经常来踩,变的平整又光溜溜的,我们经常坐的树干也被我们的裤子磨的光亮。我们上来不一会儿,一个圆圆的脑袋就在小路边探头探脑,来的人是周媚的铁杆小弟之一:胖鱼。
胖鱼和周媚是同班同学,胖乎乎的又特喜欢吃鱼,大家就叫他胖鱼,这个灵活的小胖子,几步路就跨到我们跟前,神秘又红着脸在周媚耳朵边小声说着话,周媚噗嗤一笑说要告诉我一件新鲜事,说胖鱼最近恋爱了,求我帮他追魏采欣。胖鱼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子,对我说:“不是啦,我就是觉得她有点可爱。想向她请教下学习。我一听也乐了:“人家魏采欣比你低一年级,你可真光荣,还得向低年级学生请教学习,你妈听了一定很感动你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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