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衣,蓝短裙,深黑散乱的短发,浓重连心眉。当18岁的弗里达出现在墨西哥城,阳光和她的笑容交相辉映。她抱着书册,狂步疾奔,追赶快要开走的公共汽车。风声和人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时,我多么想冲到你的面前,拉住你。
车祸。断裂的扶杆从她小腹贯穿她的下体。她躺在碎裂的汽车肢体中间,那一幕,惨烈到凄丽,真如深入荆棘的孤鸟。三个星期陷入昏迷。此后,她的身体多次被打破,重组。她曾自嘲道:“是一根扶杆夺走了我的贞操。”“我的身体就像拼图。”
你躺在病床上,整个身体被裹在厚重的石膏中固定着。你仰慕的恋人来探望你,拥抱你,亲吻你,然后告诉你他将移民,永不再来。那时,我不知道你是否哭过,弗里达。
她开始在身体上的石膏作画。她的画多是自画像,她有太多的内心需要表达,需要流泻,需要晾晒。那些画色彩明艳,带有强而深的对比度,细节丰富细腻,激烈的冲突,强大的张力和想象力一览无余,直击人心。她后来的丈夫迭戈曾这样评价她的画:“我画的是我看到的世界,而她画的是她的内心。”
与迭戈·里维拉的相识也是缘于画。他是墨西哥名画家。在逐步深入的了解中,他们相互吸引,成为师徒、朋友、知己,后又因共同的革命理想成为共产主义者。
她终于感到,二人无可逃避地成为了彼此的陷阱,以她的敏锐,怎么会不能预见,二人之间的歧途,日后必行呢?结婚的当晚,她对他要求了唯一一件东西——loyalty,忠诚。
婚后的她一心痴迷于画,但她对于画的盛名没有丝毫野心。她随迭戈到达法国。在迭戈的工作室,记者前来采访,临走时看到她也在作画,便好奇一问:“里维拉夫人也画画吗?”她耸耸肩:“Just killing time。”这时迭戈高声声明道:“她画得远比我好!”这时的她,转眉对他,暖暖笑。
也许,我想,因为爱情,你安于这片天下。
他们彼此深爱,又互相刺伤。如此懂得,却无法融合。迭戈始终无法挥去身边飞扬的罗裙和媚眼,社会名媛,模特……他也始终不拒绝。她曾伤感地对他说:“你是好的同志,好的朋友,甚至好的情人,但是,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丈夫。”
最后,与他发生关系的,是她的姐姐。
这一次,终于使她轰然崩塌,几乎再度破碎。她画下了两个自己,并排坐着,手指交握,余光互望。其中一个潋滟红裙,鲜血淋漓,一个素蓝西装,肃穆平静。
这是爱恨交加,是忠诚和背叛。这是无法稀释的爱和无法抹杀的恨!我几乎为你而哭,弗里达!
“我的一生经历过两次灾难。一次是车祸,另一次是你。而后者要比车祸严重得多。”
酒精,烟草,义无返顾绞断的长发,通宵达旦的歌舞狂欢,额上烙着“迭戈”的自画像。爱情就像是烈火,熊熊地照亮了她,同时,也焚烧尽毁她的发肤骨血。
但她是从来不会平静的弗里达。在迭戈来请求帮助时,她仍然义无返顾地答应他。他们收留了苏联逃亡的共产主义领袖托洛茨基。他无法自禁地爱上了弗里达。任何一种由“懂得”所激发的相互吸引,她不拒绝,她享受。这不是内心的叛离,亦不是疼痛的扭曲,而是自由的广度。她听从来自灵魂本能的呼唤。迭戈前来质问她时,她扬眉瞬目道:“你说过,性交不过就像握手。”像是蓄意。但我知道,这并不是报复。因为你早就洞明:“我爱他,正是因为他是如此的他啊。”
弗里达。弗里达。也许你也想过,最好的爱情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天上人间,时光流转,你们都专心爱着对方的那一个,自然而然地,不靠别的什么力量,不需要许愿来把他留在身边,也不需要还愿。
此后她又遭到政治迫害。肢体遭受折磨,疼痛深入反复。她的精神用力太大,她的痛苦用力太大,她一再地破碎,最终瘫痪,依赖麻醉剂生存。她躺在病床上,清醒时须臾不离画笔。她的心愿“在自己的家乡举办第一次画展”终于成为现实,医生叮嘱她:你绝对不能离开你的床。她却出人意料地命人把自己的床抬到现场。病床上,她身着正红正绿的墨西哥民族服装,头发盘成一朵盛开的花。她依然是那样天真而豪爽地笑,满不在乎地笑,气质如此丰盛。“如果有翅膀,能够飞翔,那要腿来做什么!”
麻痹症、车祸、被背叛的爱情、流产、入狱、瘫痪依次降临她的生命,甚至疼痛和孤独几乎贯穿她的一生。但是她一一悦纳,坦率地忍耐和表达,始终激越的笑,她的生命仍然不失分毫清脆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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