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惊诧于人生的世事无常。刚刚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许久未联系的一个朋友告知我,一个大哥已经过世了,才50多岁,静悄悄。弥留前的场景惨烈,苦楚期冀流连悔过,可惜生命无价只有一次机会。肺癌晚期,根本没有医治的价值,不管你抱着多大的希望,现实总是践踏你所有的梦想和希望,大哥走之前,经历了剧烈的痛苦抉择。最后时刻,把没有着落的孩子托付给朋友,然后就黯然去了,我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他也没有联系更多的人,永远消逝。我曾经多次见到和听说临走前的人,特别是癌症,伴随着渗入骨髓的疼,基本没有治愈的价值了,还在苦苦留恋这个世界,带着对这个世间的眷恋,苦苦支撑,无可奈何的走了,戛然而止,不久,世界平静依旧。
一直以来,孩提时代,没有生死的概念,我带着美好看的这个世界,仿佛一切幸福的场景都能够定格,从瞬间到永远。事实上很多美好都是一瞬间的事,昙花一现而已。随着不断接到类似的消息,如幻灯片一般美好的场景,猛然间破碎,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曾经鲜活的生命就没了。人生无常,都是生命中的过客,只是走的时间太早了,我很不想接触类似的话题,太沉重。然而生活从来不纵容你,就像一把刻刀,在你的心上一道一道的,刻骨铭心的痕迹多了,就抹平了一层,时间一长就越发圆滑起来,殊不知,圆滑是磨平的。
传说中的青涩年代,年轻人喜欢结交一些江湖人士。仗义疏财,大块吃肉大口饮酒,畅谈数不尽的人生理想,指点江山,在无尽的幻想中,梦幻历史中沉沦的帝王将相,高谈阔论历史的进程。殊不知,只是多看了电视剧的几幕不同场景而已,在无尽的乙醇乙酸乙酯快意中,肠胃中消耗本来就不长的青春岁月。
某大哥是典型的江湖人士,外表粗陋,极嗜烟酒,身材肥胖,举手投足尽显侠士风采,义薄云天。只是世间太平已久,没有传说中的刀光剑影,血海深仇,于是大家相逢都是在酒桌上,隔一段时间就要攻仇交错一番,微醺中互诉衷肠,侠肝义胆。回忆中总是当年水浒传和一些港台黑帮片中的各种场景重现,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只是这一切都是酒精麻醉之后的幻想。
民间的饭局总是搁置着各种因素,相约之前被刻意排好做座次,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彰显着某种不凡的气质。刚参加工作,经济还未腾飞的年代,除了穷还是穷,出来吃一顿饭也是很奢侈的事儿。特别是被人请还有一种被尊重的感觉,人受到了比自己实际地位更高的尊重,总会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加上人在他乡,心里是相当快意,于是很快称兄道弟起来。大哥也是经常豪言壮语,经济上也还过得去,据说有相当的产业,于是时常请我们这些小兄弟坐一坐,慢慢的大家熟络起来。
大哥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几个头面人物,关键部门,核心岗位,乡里乡亲,更多是他们之间的交往情况,朗朗乾坤,有一种握在手上的感觉。我时常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穿越了,猛然间又拉回现实,看到的都是鸡鸭鱼肉,沉醉不知归路。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淌,时不时的大家小聚一下,保持一种很熟悉又若即若离的关系。后来我调到其他地方工作,大家的交往渐渐又少了起来,但还是能保持一定的频率。每次见面大哥的生意做的都是很成功,都是兄弟们搞两杯。更庆幸的是,他还继承了家族产业,步子迈得越发大了,开口闭口都是更高层次的人物了,可望而不可及。
广东的冬天总是姗姗来迟。不象今年的冬天那么冷。基本上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即将春暖花开,满大街都是迎春序曲,花市姹紫嫣红,暗香浮动,春联满大街都是。大哥第一次带他的母亲过来,一个举止优雅的老太太穿着讲究,谈吐有度,烫着卷发,带着时尚的手饰。一看就是气度不凡,让我肃然起敬的感觉。但是现实又狠狠的打脸,终止我的幻觉。大哥说他的母亲肺部癌症已经到了晚期,这是最后的时光了。于是带着到处走一走,比如去下时髦港澳游,让老人家最后的时光还能够精彩灿烂一点。不久,生命就像烛光一样,黯然消失了,残留着孤独的蜡烛和燃烧未尽的灯芯,之前的灯光如此明亮,而后又如此凄凉。我至今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我还有这个缘分能够见老人家一下,为什么还能见到他的母亲最后一面,按说大哥是个很好面子的人,不会让我们看到他如此脆弱的地方。但现实毕竟是现实,那个来自西南山区的老太太确实优雅的在广东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春节时光,随后又黯然而去,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时光依旧,我在异地的日子,过起了传说中的双城生活,繁忙中基本顾及不了家庭,大家偶尔有几个电话,大哥依然在他广州丰富多彩的生活,彼此互相祝福,来往的频次不如以前了。
有一天大哥突然来访,百里迢迢从广州赶来看我。照例是大家喝个革命小酒,相互交流近期的情况,大哥一副人中龙凤的样子,开了一辆百万级的豪车,还带着司机,司机一口京片儿,倍儿有面子,銮仗逶迤,光彩耀人,经营的项目显然已经上了好几个台阶,开口闭口的人物也是直抵高层,有意无意的暗示帝都那边混的不错。我一直处在一种渴望飞黄腾达与失魂落魄的现实边缘和交织状态,很多事情如同身边的岁月一样,安静没有波澜,我曾经想过,挣脱或者开启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但是没有这个勇气,于是只好随遇而安,逆水行舟,没有进也没有退,无奈之中只能拿韬光养晦安慰自己,虽然明白,这也只是骗局而已,只是欺骗的是自己的内心,虚荣心一直支撑我虚伪的外表,内心来讲一种停滞不前的状态,竟让我极度失魂落魄,落寞不已,我曾试图突破,但是达不到。寄托于眼前的人和事,暂且忘却一种自寻烦恼的庸人自扰,这也是那段时间的常态。我曾经以为在我面前展示优越感的人,是远远强过我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然后大家回到广州,继续来往,只是由于时控,间隔频率大不如前。还好,每次都是让人兴奋不已,大哥在不断上档次,而且不断能够协调统筹各种资源,在我眼中俨然成了一方神圣,他憔悴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无奈的自信,只是我当时没有看出来,渐渐的,来往的频次渐渐少了。
随后我经历了一段人生最重大的转折,华丽转型为一介布衣,穿梭于各种补习班之中,寻找一种美好的未来。当年围在身边的各种狐朋狗友都离我远去了,打电话都是不接或者避之不及,能够回电或者主动打电话的都是屈指可数,陪伴我的只有家人不断的安慰和自己拼命的努力。我在失魂落魄之中有点迷失自己的未来,于是拼命读书拼命做题,期待一次重大的转折。重新拾起书本的感觉是相当美好的,做题是人生的一种享受,我一直都这么认为,学习从来不是一种负担,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只是在后来的人生路上呢,我渐渐走到了其他的方向。在课堂中美好的感觉一去不复返,带来的是职场的一系列刻骨铭心,勾心斗角,傲慢与偏见。期待越高,失望也多,情感的天平一再倾斜,善良的我已经不再,我尽量微笑面对世界,内心已是伤痕累累。我试图跳出漩涡,却不想被漩涡卷得更深,在人生道途上接受一个又一个的浪打,泪水并不解决问题,除了麻痹自己内心只能坚强面对,流泪的机会太多,时间长就干涸了。不如意是常态,身边的人笑眯眯也好,冷冰冰也好,有缘分的,毕竟还是少数,我曾经花了多少真心对待,收获的寥寥无几。我突然明白,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不管你高看也好,低看也好,在我波动的振幅之内,只是那么小小的一瞬间,或许连闪现的机会都没有,即使闪燃也只是转瞬即逝,如同流星穿过星空,除了爱好浪漫的文人写入作品,大部分时间都不为人所见。玩命学习几个月后,南方燥热的气候占领大地,让人重燃希望,不管是真是假,一个平台只能成就虚幻的感觉,并不意味着长远,大浪淘沙之后,雪山上的融水,冲刷干涸的河床,筛得几个籽料。
人处在卑微中,总渴望被关注,于是乎大哥的电话一如寄既往,兄弟们坐一坐畅谈一下未来,虽然也安慰我度过这一段就好,但我总感觉未来很遥远,可望可觊,很困难。从他迷离的眼神中,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的生活依旧,命运巧合,他从一个亲戚那里继承了巨额财富,从小被过继过去,生长在温润如雨的江南,却带着一种占山为王土匪般的气质。命运总是垂青一些人,而又遗忘一些人,我就是一直在苦苦挣扎的人群中打转,从来都没有机会超越。
日子又渐渐流淌,我的工作越发繁忙起来,无暇顾及各种事情,不敢想任何事,对外的交往渐渐少了起来,曾经的朋友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或者不用打电话,一开口就是直来直去,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没有任何掩饰,尽管这样的机会很少,大哥那边电话打了几个,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在记忆里渐渐的失去一个人并不是一个很困难的事,只是让眼前填满你,这个就更容易了。
有一天我终于不再漂泊,稳稳的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这一天来的太晚了,我曾经认为永远不会再来,是期望的太多,又失望的太多了。惊涛骇浪,汗牛充栋,追风逐浪,跋山涉水,文山会海,在繁忙而不为人知的公务中,我渐渐从青年走到中年,青春已经永久离我远去。曾经的朋友不再来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起初还如天边的风筝,一根线悬在天际,慢慢的如同游丝,若即若离,渐渐不知去向。断线的丝,你离我远去,从此天涯一方,近在咫尺,却有永远的距离,相忘与江湖。
我时常出现幻觉,在我白发苍苍垂暮时,合着柔和又模糊的夕阳西下的日光沐浴在余晖的光泽中,拄着拐杖走不动路的时候,打个电话,也许能召集一帮曾经的兄弟,一切都太晚了。
记忆中的大哥举起酒杯,干了吧,举杯一看,已是真斟满泪水,泪水流干的年纪,还能热泪盈眶,让人唏嘘不已。于是我拿起酒杯往地面撒了一杯,祭奠曾经跟我共度过一段岁月的永远不会再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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