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你会遇到很多人,但有意思的是,我遇到的人中,大多数人并不是真正的活着,你可能听到会感觉恐怖,“难道你遇到的是死人?”这倒不是,只是在我的世界里,我认为很多人像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我实在看不出他们是否有令他们的生活不去腐烂掉的方法,无聊与单调的干瘪的灵魂支撑着可怜的小小的自尊。当你与他们在一起时,你会变得无聊,无趣甚至有些时候是压抑的。好像你闯进了他头顶上笼罩下的那片乌云。在乌云管辖的范围内你只能变得虚无。
可是如果你遇到有趣的人,带着一颗热忱而又沉甸甸的心,这里的沉甸甸可不是沉重压抑,而是充满了许多有趣的想法和大胆的创意,他们随身带着可以播撒的魅力,你会循着他们散发着的味道而追寻他们的脚步,或者你会崇拜,渴望进而热爱那样的世界。有些人,光是遇到花光了这辈子的运气,他们的存在会让你时时不忘记胸中翻涌的热情,即使那热情有时会熄灭,可只要火种在,随时都会春风吹又生。
每次我这样想的时候都会想起他,一个我花光了所有运气才遇到的人。可笑的是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因为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我就叫他阿力,在我的家乡回力鞋开始流行的时候,拥有一双回力鞋在青少年中已经是非常潮流的装饰,就在我嚷嚷着要妈妈给我买这鞋的时候,刚路过街边摆摊写毛笔字的他,我两眼放光的奔了过去,突然蹲下看着他穿的回力鞋。那样子简直就要看穿了,我虽然没有抬头,可是我能感受到从我头顶射来的一到光,我索性也不管,只要能多欣赏一会儿。这么丢人的事情,阿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拎着我的衣服就要走,在拖拽中我看清了他的脸,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神情间有很强的疏离感。当然也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奇异表情,可能那复杂的眼神中既包含着对我的嘲笑,也包含着些许的心虚与无奈。因为他后来告诉我,他那双回力鞋是A货。
但我当时那么单纯可爱,怎么可能看得出真假,所以我从那天起便时不时去他的摊位,一来二去熟了以后就阿力,阿力的叫着他。但他着实与这名字不相称,他书法写的极好,又热爱读书,尤爱读文史类的书籍,倒不见得多有力气,也看不出运动细胞,除了脚上穿着的回力鞋。
可是,在我们镇子上,我最喜欢跟他玩,他比我大好几岁,我却觉得他有一颗有趣的灵魂,他时常说出一些与他年龄不相仿的话语,在他十七八岁的大好年华时,他读了很多关于描绘隐士的书,于是他问我见过真正的隐士吗?我摇摇头,那时我对于隐士的理解并不深刻,可又是个不愿认输得人,我便说隐士不就是喜欢住在树林里的老爷爷们吗,你想做那种人吗,那你要等很多年了。他又露出初次见我时的神情,那眼神中包含的情绪,这次我非常确定,并不复杂,只有对我的嘲笑。
他时常觉得束缚,但他也说不清要如何摆脱,很多人知道他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时,常常对他阿妈说这孩子是赚钱的好料,好好培养可以去城里当个书法助教,赚得多了也可以教有钱人家的孩子写字,彼时是谁说的这话我忘记了,现在看来,眼光颇长远。如今倒是很多为了高考去学习书法的艺术生。但阿力每每听到他阿妈这样唠叨时,总会告诉我说,如果世界上可以发明一种声音过滤器就好了,连接着大脑,当你想听你喜欢的内容时,可以将你讨厌的东西过滤转换一下变成你喜欢听的,这样或许你讨厌的人会变得很少很少。我那时觉得他这想法太新颖了,便忍不住跟他多讨论了几回合,在夕阳洒落时,两个激动地人蹲在大马路边上交流着想法,引得镇上的路人频频回首,想来那时我说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只是遇到了个比我大却有趣的怀着小孩子才有的想法的人很激动罢了,而他是真正的在说着他眼中那个世界。想这样一个有趣的人,理应有很多朋友,可是他偏偏不是那种充满交流热情的人,他只给外人看到他的伪装。
阿力除了周末卖自己的毛笔字外,最喜欢待在镇子里唯一的一条河边看书。我经常在放学后去找他,每次我都很奇怪,明明他比我大,却总是放学比我早。他总说,他不认为课本里教的比他看的书有意思,每次老师拜托他写毛笔字挂在他家时,他总是跟老师讲条件,给他逃课的时间。可是我相信很多时间他压根就没打过招呼就直接逃出来了。他总说我不应该像他学习,说我跟他有时并不是一路人,所以总把每次出来看书的借口都找的理所当然,当时的我当然不高兴他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可是后来发现,我们真的不同。那种不同是从灵魂深处的不同,是入骨入血的。
我们有时习惯看着一个人在身边说说笑笑,但却总是听不到他们内心的声音,对于那些有趣的灵魂,你喜欢他们的一举一动,你无法预知他们下一个想法和决定是什么,无法预知他们难以言说的安排。更何况是那时并不灵敏的我。所以在一次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又去了河边,直到落日的余辉洒满了河流,直到星星在小镇上空闪闪发光,也没有等来阿力。那次我本来都想好了要如何在他面前吹嘘我终于比他早放学了一次。
我常听我阿妈说,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每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我初听时吓了一跳,因这并不像从我阿妈嘴里说出来的话。所以阿妈随即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她是从在镇子里教书的小张老师那里听到的。后来我才知道这话是从《肖申克的救赎》里看来的。所以那时对于阿力的突然消失,我是赋予了一种神秘的色彩的,好像他是一只不甘束缚的鸟,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一定要受内心的召唤,飞出我们的小镇。
那时我以为我永远飞不出这个小镇,因为我知道我不敢向阿力那样逃课,更不会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就好像我学会了逃课就拿到了那个世界的通行证。可我要拿什么同我那秃了半边头发的教书老先生讲道理,他若知道我逃课,定会气的胡子乱颤,嚷嚷着;竖子!不可教也!可我也没有想到,这样战战兢兢,勤勤恳恳的按部就班也让我走出了这个镇子。在知道我成功被城市里的大学录取后,我特别想拿着录取通知书问问阿力,我是不是离他更远了。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成为了一个隐士。
当我在大学里忙得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快递,我拆开一看,是一双回力鞋,分明带着岁月的痕迹,那一刻我知道就是他,就是我的阿力,那个我儿时最好的伙伴。后来很长一段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初他会选择跟我玩,为什么不跟同龄的孩子在河边谈天说地,谈谈他那些大胆而又奇特的想象,谈谈他的隐士情结。我想大概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只有我认同他那些有趣的想法,只有我带着崇敬的眼光看他,只有我努力的理解他的想法,并想着如果成为那样的人该有多好啊。只有在我面前,他的伪装似乎不用建立,我只是个他眼中的孩子,有着跟他一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急着去翻找寄来的地址,发现是从老家的小镇寄来的。那个五一节我回家了,回到那个小镇。一进家门就问我阿妈,阿力是不是来找过我,阿妈愣了一下,问哪个阿力啊。我急着解释了很长时间,好像阿妈再不想来,阿力就又要飞走了。可是这一次,阿力再也飞不走了。阿妈领着我进卧室,说是不是这个最近给你寄了信得阿力啊。我满怀疑惑,阿妈接着说,这哪是什么阿力啊,这不就是镇子上书法写的很好的那个孩子吗,他前几个月来过,还问我你是否有收到他的信,我说你去城市里上大学了,给了他地址。哎,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才见过没几个月,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不记得当时我如何震惊又是如何无力的瘫坐在那里,脑海里阿力,那当年的眼神挥之不去。这一次,我多么希望他能跑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充满嘲笑的。我拆开一封封信。大概是年初开始寄的,第一封说,好久不见,当年也没能告诉我便离开了。因为他觉得羞愧,真的被拉到城里做了书法助教。可同时他发现城市里是个极端的地方,有那么多人物质势力,现实。但同时也有一些人怀着无边无际的欲望,是对于梦想自由追逐的欲望。有那么多比他要有趣,比他要夸张的人,他似乎找到了组织,他是多么开心。第二封说他如何被束缚,又是如何策划着与他的志同道合的朋友进行一场伟大的活动。他们想成为隐士,想让厌倦了城市生活的人有一个可以寄托精神世界的地方。他们需要山林,需要木屋,需要艺术。他们筹划着一切,当然最困难的便是资金。因为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所有伟大的梦想在落到实处之前都要先沾沾人间的烟火。
第三封信中的内容有了转机,我看得出他语气间的欣喜,说是有一个公司的老板愿意投资他们,看中了这个有创意的idea.阿力在信中说,有时他是看不上某些生意人的,但有时艺术和商业却在水火不容之中发现了转机。后来我便没有再收到信。阿力和同伴准备去实地考察,他想在山上感受一下作为一只鸟儿的感受,他要去爬山。可是在他还未飞起来时,他便折断了他的羽翼。他在考察途中失事,跌落山谷,真正长眠在山中,成为名副其实的隐士。
我经过他家门前时,总听到类似的争吵,他的父母总会生气的说,当初就不该让他进城,不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事端。可是啊,阿力这样的鸟儿,你怎么可能关得住。只有他梦想的世界才能盛下他自由而又有趣的灵魂。
两年后,我终于见到了他所梦想的世界,他的同伴完成了他的遗愿,或者说他们共同的愿望,在山中那个幽静的地方有着艺术与自然的结合。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是孤独且勇敢的,他们流连于书吧里的佳作,流连于与志同道合的人在咖啡区的交谈,每一个闪闪发光的灵魂在这里的交流都令人赞叹,更有很多艺术家交谈着对世界的爱与恨。我呢?我作为什么身份?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仅仅作为这个隐士基地最原始创作者的朋友,或者说最初倾听他内心声音的人。足够了吗,我觉得足够了,何况我每次去都穿着他送我的那双鞋。
有趣的阿力,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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