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化片言之726
我 的 三 伯
我三伯是通如东部交界赫赫有名的民兵英雄、革命烈士。
“伯林儿,小时候不学好!”奶奶坐在年深久远的记亿里,有一次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伯林,是我三伯的乳名。
爷爷和奶奶一共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夭折,三伯、我爸、我叔长大成人。三伯是老大。因为爷爷收养了两个养子,把他排成了老三。
自小,三伯就有点不安分。地主陶有亮和我爷爷要好,让我三伯和我爸去他家私塾里读书。三伯不当回事,一有空便在二窵街上瞎逛,常让我爸代做作业。奶奶说他不学好,很大程度上是指这件事。
父亲也说过一件往事:1938年,十六岁的他投身抗日参加了国军。一次部队路过二窵,他穿一身新军装、蹬一双翻毛捷克皮鞋,请假回来看望父母。
~那种皮鞋我当兵时也穿过,走起路来发出“捷~克,捷~克“的响,不知其名是不是由此而来。
三伯看上了这双鞋,让我爸脱了说是穿着试试。没想到,他穿上鞋就上街显摆去了。
眼看归队时间已到,父亲没办法,只好穿上三伯的布鞋回了部队,让长官好一顿训斥。
新四军东进后,三伯穿上那双皮鞋参了军。那会儿识字的不多,会骑自行车的更少。三伯被抽调到司令部警卫连。
奶奶回忆:“你三伯,背一把盒子炮,骑一部天马车,好威风!“
父亲告诉我:三伯在新四军里也就是个大头兵,因为会骑车,在司令部专职当车夫。
他的车后座上载过粟裕、季方、吉洛(姬鹏飞)、梁灵光等新四军和抗日政权领导。
或是在1944年底,三伯大腿中弹负伤,回二窵养伤,地方党组织安排他当了民兵队长,因为对敌作战勇敢,后来又当了大队长。活跃在二窵、北兴和如东的童店、华丰坝一带。
尽管我爷爷那辈人都或深或浅地参加过1929年底的红十四军起事,包括我的几个舅爷爷;但在我奶奶的回忆里,她总是把那些闹红的革命者称呼为“强盗”。
奶奶回忆:“强盗“两次试图强抢陶家,都没得逞。
秋夜,突然锣鼓轰鸣,几十支火把围住了陶家。陶家的大门很结实,正砸门之际,陶有亮在墙头上喊话:“都乡里乡亲的,客气点!再砸门,我可开枪了!”
说罢,墙头上露出一根黑乎乎的鸟铳枪杆。强盗们迟疑一阵,没人敢上前,很快就散去了。
几天后,一个裁缝来陶家做衣服,谈起这事儿。陶家女人多嘴,说:我家哪有枪啊,架在墙头上的只是根秤杆。
没承想,该裁缝竟是个探子。
陶有亮为人讲义气。说来也巧,第二天几个猎人来陶家借宿。夜里强盗又围住了陶家。
裁缝大喊:冲!他们家没枪,拿秤杆吓唬人的!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一团铁砂子喷出枪口,几个冲在前面的“强盗“捂着脸又叫又哭,人们一轰而散。
由此,人们都相信陶家有枪,是典型的反革命地主。
1947年,国民党带着还乡团大举反攻。党组织布置撤退时给我三伯下令:对敌斗争必须毫不留情!
三伯很坚决,带民兵镇压了一批潜在的“反攻分子”和“电线杆子”(告密者),还亲手杀了一个民愤极大的放印子(高利贷)者。可是,对排在镇压名单首位的陶有亮,他迟迟不安排动手。为此,受到严厉批评斗争。党委开会警告:再不动手,我们完全可以怀疑你立场动摇,有可能叛变。
一天夜里,民兵们把已扫地出门的陶有亮抓到了洋岸一农户家。我三伯脸色铁青,倒了两碗热酒,往陶有亮面前一推,一句话也不说。
陶有亮似乎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说:“伯林,我可没做过对不起你家的事......”
话音没落,三伯咬牙说一声:“怎么,你还想反攻倒算?”顺手操起凳子,一下子就把陶有亮砸倒了。
回忆这事,奶奶总骂:三畜生,亏他下得去手。报应!
但父亲解释:三伯原本想把陶有亮先打伤打残,然后再设法保他一条性命。
这事,怕是永远也说不清了。
当夜,陶有亮还是被组织安排的另一伙民兵砍了脑袋。
1947年底,三伯被他几个暗中投敌的部下用黄酒兑白酒灌醉,连人带椅子用绳捆着,抬送到还乡团据点里。
对手们用尽酷刑,把他右眼球都打爆了,要他说出埋枪的地点和几个区委的藏身处。三伯脸上挂着笑,不哼一声,不吐一个字。
奶奶给他去送棉袄,满街都向她吐唾沫:“你该死,生了这么个祸害!”“要不是他指挥,怎会死那么多人!”“你养了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连陶有亮那么好的人都不放过......”
为营救我三伯,党组织想尽了办法,甚至把信送到了三伯手里。
然而,三伯却坚决制止营救,也不配合,一个月后被杀。
我曾在一篇以他为原型的小说里写:他选择死亡,与其说是出于对信仰的坚定不移,不如说是出自一种自觉的奔向。
谁说得清呢?理解那个时代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2018.7.23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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