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总算把标题拟了，这样你大概就能知道我定了一个怎样的基调以及会用什么笔墨来讲述我老爸。

    作为生命的存在，每个人在出生的瞬间，上帝就已经替他准备了一份随时可供拆解的礼物——死亡。这看上去多么令人苦恼而无奈，上帝这么做肯定有祂的意图。我试着理解一下：生命如若没有尽头，亲爱的请你告诉我，你还会孜孜不倦地追寻生命的意义吗？

    作家贾平凹在他的散文《关于父子》中论述了父与子的关系：作为男人的一生，是儿子也是父亲。前半生儿子是父亲的影子，后半生父亲是儿子的影子。

    我们兄弟仨当了他半辈子的影子，待我们成人后想寻回他真实的影子时，却发现能找到的只有他空洞洞的“灵魂”，及时常挂在我们仨脸上不易被察觉的淡淡泪痕。

    想来不胜唏嘘，乍一晃竟十年有余。若此时不留下些许文字，我竟担心我会将他遗忘——无论是他棱角分明的阴郁帅气的脸部轮廓，凹陷的眼窝，略带低沉沙哑的嗓音，喜欢扎人的胡茬子，高瘦的身板，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沾着机油的双手......

    父亲最初是修（卖）自行车的，后来也修摩托车，很好地践行了广东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发展路线。父亲常年驻守他的修理档口，一辈子几乎没有远游的光景，这让后来老妈在想念他时总唠叨“一世人都冇（没有）踏出过外省半步，真系够阴功（凄凉）。”可是，这并不能表明他确实有多“阴功”。他生性温和，性格幽默，人缘极好，镇上的人无论有空没空，车子是否出故障，都会喜欢聚在档口胡吹海聊，侃得天花乱坠，上至中南海，下至地头蛇，颇有老舍笔中茶馆的氛围。

    他热衷于看报看时事新闻，南方报系是他的钟爱——《城市日报》，《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等不一而足。若他还在我可能会向他推荐《Playboy》，毕竟这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有品位有内涵"的刊物，虽然近些年迫于互联网的压力不得不转型走小清新风格。

    小时候男孩儿个个都是怀揣个人英雄主义情结的捣蛋分子。过多的荷尔蒙与无处安放的青春期躁动促使他们成群结队，目中无人四处肆虐。反观那时的我，俨然一副知天命的嘴脸，对他们“聚众滋事”的行为不屑一顾，沉浸于自己的小宇宙，幻想末日审判之时，黄袍加身君临一切的我来解救尔等屁孩儿......

      在念小学的几年内，我的左手臂陆续骨折了不下三次......好吧，我承认我也够野蛮生长的。现在想来，几次骨折的原因可能是：翻公园的围墙没翻到位，咔嚓声响；和小伙伴踢足球，咔嚓声响；跑步时被小伙伴绊倒，咔嚓再响；和交恶的小伙伴打架，咔嚓又响。几次咔嚓下来得到的教训就是：骨折好他妈的疼！拜托不要再送我去跌打医馆了！

    替我擦屁股的当然是老爸，不知每次出现状况时他是什么表情，反正我没敢正眼看过他。只能透过接下来他几天内没有刮过胡子这一异常细节察觉他的懊恼......俯身于老爸的背上，手臂的伤痛似乎消解了许多。看到他后脑勺上凌乱的头发——还好，那时没有一丝白发，真年轻！没办法煽情，哎呀。

    他冷不丁地道了一句：你这么能摔，回家我替你搞一套刀枪不入的铠甲吧。你想要哪种造型：洛克人还是大黄蜂抑或蒙面超人？......

     香港文人马家辉曾在《锵锵三人行》里头谈论赌博的话题，其中有段大意是“在赌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你能想到的世间一切美好体验，在这都能实现......"。（当然这可是反讽啊，马家辉被赌博害惨了）

    父亲不嗜烟酒，唯独戒不了赌。我看过很多关于赌博（博彩）的文章，其中有篇长文《赌场的隔壁是教堂》让我印象深刻：

“......无意间听见教堂唱诗班唱圣歌 ‘曾落魄流离在恶梦里，幸主恩典庇佑，迷途客现已悔悟’ ......”。

    父亲在他的“博彩”事业上是不会迷途知返的，这从他多次夸下海口“不赌，不赌了”——没过几天在牌友的怂恿下便缴械投降了。赌就赌罢，爸啊，你可知你的牌友间有好些个是会魔法的，他们偷龙转凤的功夫了得，娴熟的洗牌切牌(出千)的动作我看在眼里。可我默不作声，静观他赌资输完，输完还要赊账......您老还是转战到香港赛马或者六合彩（老爸当然也从没落下过）吧，虽然胜率坑得不是一般的深，好歹环境相对公平啊。

    有时候他赌得天昏地暗，不知老之将至。老妈一连几天埋头入睡，不支声，不吵架，不做饭，不管不顾，大有把我兄弟仨饿死的迹象。我凑到老爸面前说“妈几天不做饭了，我们兄弟几个饿死了，你可千万别忘了收尸啊”。他摸了摸我腹部，再摸摸他的——果然都空无一物。遂赶紧自己买菜做饭，再苦苦哀求老妈望取得原谅。老妈无论再怎么恨他，也敌不过孩子们的嗷嗷待哺的眼神，闻到饭菜香也就心软了。话说我们吃习惯了老妈的饭菜，偶尔尝尝老爸的厨艺，发现——还是很难吃！

    重疾来临之时，已先有预兆。在此前一段时间，他咳嗽不止，经常发烧，牌局也坚持不下去了，反倒是开始重视工作了。直至病情加重......

    由于当时我年纪尚小，在此之前，老爸都没有与我有过太多的深入的交流。

    某日晚上我去医院看望他时，他话却多了起来。显然他觉察出自己病情严重了，得与小儿子多聊聊。他的话也不能免俗，无非是好好念书啦，听妈妈的话啦，要懂事啦，抽烟酗酒都是傻X做的啦，小赌怡情还是可以的嘛，遇到喜欢的女生要多花点心思喔，不能只是摘抄一些歌词美文敷衍了事，要凭自己妙笔生花来勾搭女生......

    许多人作为儿子的身份会在年轻时与其父相互怨恨相爱相杀，彼此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直至彼此老到一定程度后，无法折腾了，也想通了，多次深入沟通后，逐渐打破隔阂，最终和解。

    我无法得知我爸若仍存于世，是否与他的儿子们也会有如此一番苦情岁月。是的，此刻的我是羡慕妒忌那些可以有这么一段岁月的人。

   我以为我爸这么“帅”他是不会死去的，要知道，英年早逝可不是一个什么好词。我以为至亲离去只存在电视剧当中，毕竟都是那么演的。我以为我或许能经常梦到他，却怎么梦也梦不到，这有够尴尬的......

   过于矫情做作可不是一个好主意，陈奕迅的歌曲《单车》能抒发我意：

    不要不要假设我知道 / 一切一切也都是为我而做

    为何这么伟大 / 如此感觉不到

    不说一句的爱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