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声势浩大,先是刮起一阵猛烈的风,风把树叶石子灰尘裹挟在一起打到了窗户的玻璃上,玻璃承受了无妄之灾;接着惊雷像是排成了一排的拖拉机,“轰轰哒哒”的声音蛮横而不讲理,像是怒喊着:“天王盖地虎!”在我的初中时期,我实在想不到有比“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更有气势的句子了。在惊雷后,雨开始下,三两滴三两滴的雨很是含蓄,文艺得像是颜料滴在清水里一样散开。不料含蓄只是假象,文艺只是伪装,它开始一盆一盆的倒下来,雷声,风声和雨声组成了一段野性自然的交响乐。谢幕的时候留下干净的天空,连云也看不见,白得跟画纸似的,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彩虹。操场上积了很多雨水,像一个个小池塘。学校的排水口被堵住了,竟然在往外冒着污水,黑压压的脏水不断从排水口冒出来,不时还会有烟头,纸屑,还有泛红的卫生巾!我们在屋檐下发出惊呼。
湿润的操场意味着我们的体育课将会沦为英语课,数学课又或是语文课,偶尔还可以是物理课,这取决于哪位老师先到教室。这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情,在教室里就像是关在紧闭盒子里的鸟,体育课就是我们自由的天空,一场大雨就破坏了大雨,最可恶的是占到体育课的不论哪科老师,都会悻然的来一句:
“天公不作美。”
我们在体考到来的前一个月获得了飞翔的权利,没有老师再占用我们的体育课,体育老师也不会像之前一样经常“出差”。我们在上到体育课的同时,自习课也会被班主任带到操场跳绳,课间操由跑步,也改为了跳绳,只是因为体考的重点项目就是跳绳。我们整个年级都到了操场,一到五班站在操场的一边,六到十班站在对面,体育老师们在中间给我们计时,以便达到体考的标准,满分是一分钟跳一百八十次,我的身高成了劣势,绳太短了,这样的情况下我也只能跳到一百五十个。
在平时我总是把我的短裤提到了肚脐眼上,这让我觉得神气!我看过周星驰的电影里,裤子提这么高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不料,我的神气被自己所打破了。我在五班,对面是十班,女生总是站在男生前面,我的身高又显现出优势,我的视线可以越过背对着我的同班同学,看到十班面对着我们的女同学。跳绳时她们不断抖动的胸部像是篮球一般,我的目光被牢牢锁住并跟随着一上一下,我浑身感到燥热,很快我的裤子顶起了一个“小帐篷”,是那么的显眼。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我观察着周围有没有同学察觉到我的窘况,同时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越是这样想,我的脑子越是浮现一上一下的画面。跳绳结束后,我开始惊慌起来,我把短裤第一次提到了肚脐眼以下,可还是鼓着大包,我又把手伸进裤兜,假装摸索着什么,让人以为是我的手揣进了裤兜才会鼓起来。在之后的集体课间操里,我克制自己不去看对面的女同学,可越是刻意的压制,越是容易想起那副画面,我没有办法,只好穿着肥大的裤子来上学。
体考结束后,我们重新回到了盒子里,和课表里的体育课说了再见。奇怪的是,班主任再也没有在窗户外探出一个头窥视我们,我对此感到愤怒,因为我依然看见宁私语和陈佳乐在自习课里讲着小话,我不知道内容,但是看他们的神情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我希望班主任可以发现这个现象。班主任的窥视是导致我和宁私语关系恶化的罪魁祸首。我一度排斥起了班主任的物理课,我在他的课上光明正大地睡觉以表现我对他的不满,由于我四爷的原因,他格外地关照我,总是一次次叫醒我的美梦。他班主任的威严在我心中一点一点的弱化,我对于他的抗争在这个时候开始。
初三很多同学的手机从小灵通换成了智能机,而我依然用着我的诺基亚编辑着短信。班主任不再来教室窗外的原因是他告诉我们:
“这个时候,你们还像癞蛤蟆赶一下——跳一下,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没有了人监督,我们顶开了盒子盖。我总是偷偷地溜到操场打篮球,在自习课下之前带着一身汗臭回到了教室。我的篮球生涯在出现了新的诱惑后终止。在集体跳绳后,我像是得了强迫症,总是无缘无故地顶起“小帐篷”,我很是苦恼,并不知道这是我生理上的成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是身高最高的几个同学。陈佳乐孜孜不倦地讲话影响了周围学习的同学,班主任终于不再容忍,将他调到了放垃圾桶的位置一个人坐,成为了我们最后一排最矮的成员。一次自习课里,陈佳乐主动向我挥手,我和他在打架后就没有说过话,我露出惊讶的神情。他见我无动于衷,又挥着手小声地喊道:
“蓝月阳,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快过来啊,骗你是你儿子。”他的语气有些急切。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我还是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端起凳子坐到了他的桌子旁。他在书包里翻出了智能机,我以为他是想向我显摆,我有些不爽。他把我身子拉到紧靠着他,挡住了窗户,然后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同学,确定没人注意我们后,神秘地打开了手机。屏幕里我看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裸露着身子激烈地拥抱在一起,不断地亲着嘴。我第一次见到了没穿衣服的异性,女人的胸部比班上所有女同学的都大!他们的手在对方身上不停的抚摸,像是要融为一体。我又顶起了小帐篷,我感到血脉喷张,像是火烧了一样。陈佳乐看着我目不转睛的样子,笑道:
“怎么样,没看过吧。”
我已经被屏幕里的一男一女深深地吸引,并受到强烈的内心震撼,我自言自语道:
“亲嘴还可以伸舌头?”
陈佳乐自豪地看着我,接着说:
“看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个黄色录像是我哥发给我的,不错吧。”
我有限的语言积累里第一次出现了“黄色录像”这个词,不知道飞哥有没有。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问道:
“我的小灵通可以看吗?”
“废话,当然不可以!”陈佳乐被我的问题逗笑了。
在这一刻,我想拥有一部智能机,我决定回家后向母亲索要智能机。我在门口又听到了母亲和奶奶在吵架,这次只有我母亲的骂声,我推开门,奶奶从窗户爬下去了,五层楼她爬得可真快。我在母亲的面前不断地晃悠,却始终开不了口,索要智能机的请求在即将中考之际显得极其荒谬,母亲看出了我有心事,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突然慌张起来,张大了嘴巴,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啊,我没什么,就是吃饱了运动运动。”
母亲又冲我吼道:
“还运动呢,别装了,不说就快去睡觉,明天又起不来。”
我被自己胆小怯懦打败,灰溜溜地睡觉了。
在以后的每个自习课,我都会被陈佳乐叫过去看黄色录像,我端着板凳乐此不疲。我俩在观看过程中,不时发出惊呼,班上的同学奇怪地看着我俩,我把头埋到了陈家乐桌子上砌的书墙下,这样可以更专注地观看。在全班都在进行紧张的中考准备前,我和陈佳乐像是一锅好汤里的两颗老鼠屎。不过,在我和陈佳乐看来,我们已经的思想境界已经领先了同龄人至少十年,为此我俩总是一副心照不宣,又得意洋洋地神情。我问陈佳乐:
“你怎么想到找我和你一起看?”
他想了想,大笑起来,吼道:
“老子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我也跟着大笑起来,陈佳乐在我的印象里变成了一个有趣且值得信赖的人。
在一个平静的下午,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这节课是音乐课,我初中三年只见过音乐老师一次,也就是开学的第一节课,随后被各科老师告知音乐老师出差学习去了,我疑心出什么差可以去三年,难道她也和我们一样去读了个初中?吴中才占用了这节课,我们被安排做语文试卷。随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说道:
“我去主持个婚礼,你们不许做其他科的作业。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了招呼的,他会来守着你们。”
他走出门时又喊道:
“别给老子搞小动作,自己专心做题!”说完扬长而去。
吴中才匆忙的样子,我知道他去给他的小儿子挣奶粉钱了,真是一位好父亲!这时,陈佳乐又对我招手了,我感到幸运,结交了陈佳乐这样一个有福同享的好兄弟,对于以前的不快,早就抛之脑后。我把语文试卷放到板凳上,端起板凳做到了陈佳乐的旁边。阅读题当然没有屏幕里的内容精彩,我埋着头已经忘记了班主任会来查岗的事,陈佳乐也忘记了。在我们完全沉浸其中时,班主任的双手抓在了我和陈佳乐的脖子上,我猛地一抖,被吓了个半死。班主任走路像个鬼一样悄无声息,我知道我和陈佳乐这次栽大发了。
我们被叫到了办公室,在所有老师面前,班主任开始了对我们长达一下午的教育。他点了一支烟,开始了盘问:
“你们毛长齐了吗?就看这些?”
我很想说长齐了,不过最后只在心里想了想,陈佳乐已经被吓懵了,他的眼角泛起了泪花,真是娘们家家的!
班主任接着问道:
“谁的手机?”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尖刀,直指陈佳乐的胸口,再狠狠地插了进去,陈佳乐哗哗大哭起来,他的反应告诉了班主任这是谁的手机。手机在南县的所有中小学都是禁止带到学校的,可还是像黑网吧一样屡禁不止。有的老师会在没收手机后通知家长来拿,脾气暴躁的吴中才之流的老师就会直接扔进水桶里,并说:
“你家长要我赔的话叫他到学校找老子,老子照价赔偿!”
手机在班主任手里把玩着,不停地旋转,我和陈佳乐在自己命运未知的情况下,已无暇顾及手机的命运。班主任问了一个更为尖锐致命的问题:
“是谁的主意?”
我望向了陈佳乐,他已经成了一个泪人,我内心愧疚起来,毕竟我也参与了整个事件。愧疚的心理像漏雨的屋子,直到完全淹没了屋子,我下定决心。
“我的主意!”
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陈佳乐停止了哭泣,先是迷惘惊讶地望着我,最后剩下全是崇拜的眼神,我在此刻像个英雄,准确来说是陈佳乐的英雄,他的崇拜眼神给了我极大地力量。我同样眨了眨眼,示意陈佳乐不要说话,他应该体会到了我的意思,果然一句话也不说。班主任的巴掌来得相当突然,我的左脸还没有做好受力准备,我被扇的晕头转向。
吴中才说过——当别人扇了你一边脸的时候,而你又无力反抗的时候,你就把你的另一边脸也凑上去让他扇,这叫格局。
我把右脸也凑了上去,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打啊,你再打!”我已经带着哭腔。
又一巴掌,尽管我的右脸是做好了准备的,还是感到了火辣辣的疼痛,我哭得像疯狗一样。在被打的瞬间我没有怪打我的班主任,反而在心里咒骂起了吴中才:
“狗屁的格局。”
我所在的教学楼是六十年前的建筑,期间有过整修,但还是早已腐朽不堪。楼口的柱子布满了爬山虎,石阶上也长了很多青苔。办公室位于每层楼道的中间,下课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们蜂拥而至,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一排脑袋,窗台只有两米,却出现了几十个人头。耳光的清脆响声在门外传到到了办公室门外,凑上去的右脸是我对班主任权威的挑衅,也是学生对老师权威地挑衅,我在他们眼中也成为了英雄。我在获得肉体上的疼痛时,也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我在此时又想起了害我多挨了一巴掌的吴中才,
“打校长也不过如此!”我明白了吴中才的意气风发。
办公室里其他年纪较大的老师纷纷劝道:“肖老师,教育教育就行了,别打了。”
这句话是老教师们的经验之谈,在南县中学建校之初,一位生物老师因为在课堂上给了睡觉学生头上一个板栗,学生回去告诉了家长,这位家长闹到了校长办公室。这位家长胡搅蛮缠功夫在学校横行无阻,这是秀才遇上兵了。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老师给学生赔礼道歉,还有赔偿学生的体检费,营养费,精神创伤费和家长的维权误工费。这位生物老师在砸了校长奥迪轿车的挡风玻璃后辞了职,随后得了抑郁症,再后来听说搞音乐去了。这件事敲响了南县中学所有老师的警钟,老教师们都不再敢打学生,尽管这不算是打。只有年轻教师们怀揣着教育的初心和热血,该出手时就出手。之后南县中学设立了学生心理健康咨询处,倒是许多老师在进进出出。
我确实我的母亲大人不是这样胡搅蛮缠的家长,就是我被老师打成傻子,她也会认为我本来就是个傻子。她是那位家长的相反极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教师这个职业有着近乎盲目地崇拜。在这一刻,我又想了飞哥,他一定会把班主任打得屁滚尿流。
班主任沉默着又点燃了一根烟,他在升起的烟雾里看着我们。我和陈佳乐都知道等待我们的是惩罚,之前我因为把同学鞋带绑到了凳子脚被罚写一千字的检讨,这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去照搬名言警句;和陈佳乐把女同学拉进了男厕所,被罚做了两百个下蹲,第二天腿上的酸痛使我下不了楼梯。我们像是被审判的罪犯,无力地接受即将到来的判决。班主任摆了摆手,声音疲惫而低沉,说:
“手机中考结束后来拿,回教室去吧。”
我和陈佳乐飞快地逃离了办公室,对于班主任的特赦而感到不解。
尽管没有后续的惩罚,我还是越发地对班主任感到仇视,我在其他课上也睡觉以报巴掌之仇,因此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坏事总是接踵而至,我的英雄形象并未持续多久,同学们之间开始流传着我看黄色录像被班主任打耳光的消息。先是在我所在的五班流传,我经过嬉笑着议论我的同学们,他们会停止说话,直到我远去。流言像病毒一般传播,快速地传播,我们班就是病毒母体,整个年级都开始议论我,再到整个初中部,最后到了高中部……我在全校的学生议论中获得了一个称号——“色情狂魔”。
从挑战老师权威的英勇形象到破灭为“色情狂魔”只用了三天的时间,短暂得让我难以接受。我在食堂吃饭会听见身后小声地议论,我总能捕捉到“色情”这个关键词。我仿佛成了所有人批斗的对象,吃饭排队时我的屁股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我愤怒地转身望去,是高中部的学生,他们的校服是红色的,初中部是绿色的。他和同伴在打闹着,冲我喊道:
“喂,你就是色情狂?”
我选择了沉默,他们人多我打不过是原因之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目光像是绳子捆住了我,连喉咙也被捆住了,我感到窒息,我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郁闷充斥着我,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呢?案发现场有我,陈佳乐,班主任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教师。我自己排除在外,陈佳乐?不,我可是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从陈佳乐当时的崇拜眼神给我带来的满足让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他,更何况我们可是有福同享的好兄弟!
办公室里有三个老教师,其他的老师都在教室里上课。在我挨巴掌的时候,三个老教师都在劝阻班主任,帮我说好话,他们的嫌疑可以排除。
唯一剩下了班主任,对的,一定是他!我对他的挑战,虽然以失败告终,但使得他在这次博弈中老师的权威一扫而光。一定是他使出了这种卑鄙的手段,我愤怒地感叹:
“真是个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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