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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惊魂记

深秋惊魂记

作者: 陌上花0205 | 来源:发表于2024-08-23 10:28 被阅读0次

         寒露过后,闽北的山色依旧葱茏,与夏天没有什么不同,但木樨村的人们知晓,山上的秋意已然浓厚。每一棵松树下都落了一地黄灿灿的松针,半山腰的野果成熟了,黑黑的乌饭子压弯了枝头,红红的羊奶子高挂在树枝上,每当风吹过,便艳艳地招摇。白天明显缩短了,傍晚放学后,虽然孩子们还会跑到山上来摘野果,但上山割铁芒萁或者扫松针,只能选择不上课的周末。

            那天下午,我和阿玉、蓉子相约上山,我们在松针落得多的几棵松树下,用九笊筢扫拢好几堆,把带来的竹畚箕都装满了后,就开始采摘野果,边摘边吃,直到乌饭子把我们的嘴唇染成了黑紫色,才挑着松针下山。

      这里是木樨村北边后墙山和猪房山的交界处,我们走到半山腰,突然听到山下传来了鞭炮声,走在最前面的阿玉扭头朝我们喊:

            “看,抬棺材!”

            我们顺着阿玉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支送葬队伍正从山渠那边过小木桥而来,队伍松松垮垮,像电影里打了败仗的国民党军队。走在最前面的是抬着棺材的四个土公,后边跟着的是死者的至亲,全都披麻戴孝。见到这一幕,我们全都被吓住了。放下肩上的担子,三个女孩蹲挤在山路边,看送葬队伍朝山谷而来,谁也不敢下山。也难怪我们害怕,那年蓉子和我十二岁,阿玉十一岁,正是胆子小的年纪,加上平时鬼故事听多了,最怕棺材、死尸和坟墓这些与鬼相关的东西,而那个深秋的下午,这三者都聚齐了。

            三个女孩挤成一团,眼里满是惊恐。我们的身边,除了被压得倒伏一旁的铁芒萁外,还有三挑装在竹畚箕里的松针。松针黄灿灿的,浓郁的松脂香弥漫在秋日的阳光里,没心没肺的,松针不懂得害怕。

          “李植物!”

            阿玉又低呼。李植物是我的同班同学,本名李植武,因为喜欢花花草草,大家给他取了“李植物”这个绰号。他家住在李厝弄,前几天他没有去上学,听说他祖母死了。此时的李植物,头上顶着一片被竹篾支撑着的麻布片,手上举着一根糊着白纸穗的孝棍,牵着他的弟弟跟在抬棺材的土工身后。

            看到李植武的那一刻,棺材里的死者形象,立刻在我脑海里变得得鲜活起来。李植物的祖母我是见过的,七十多岁,头上梳着一个发量极少的阿婆髻,满脸皱纹,说话时嘴巴一瘪一瘪的,但很慈祥,见人总是笑眯眯的,我们都叫她“老嬷嬷”。老嬷嬷是在睡眠中离开人世的,第二天她的儿媳妇去喊她吃早饭,喊了半天没有回应,才知道她死了,村里的大人们都说这老嬷嬷很有福气。关于这个老嬷嬷的死讯,我是前几天在饭桌前吃饭时听我父母说的,没想到今天下午我和阿玉、蓉子上后墙山来扫松针,居然遇到了她下葬。

      送葬队伍渐渐聚拢,估计到了墓地了。我们隐隐约约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偶尔有一两声哭声。太阳渐渐西斜,阳光好像也特别胆小似的,逃离了山下的路,半山腰上虽然还阳光灿烂,但我知道,这些阳光不会久留。我们能听到墓地传来的说话声,但看不到坟墓和送葬的人,因为那个洞穴就在我们所在山坡的左侧的山脚下,属于后墙山。我心里害怕,想象着下葬的情景:土工们把抬的棺材放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推进了洞穴中。现在山下还有人,我们已经怕成这个样子,等到老嬷嬷的墓碑被封上后,太阳也从西山落了下去,送葬的人也回家了,到那时候,我们还敢下山么?

            我心中恐惧,各种可怕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一会儿是伸着长舌头、披头散发的女鬼,一会儿是躺在棺材中形容枯槁的女尸,一会儿又想象着老嬷嬷下葬后,墓穴是那么的黑暗,她一个人呆在里面,该有多孤单一一我自己害怕了还不够,还要替躺在棺材里的老嬷嬷害怕。我的想象长出了翅膀,在这深秋的傍晚,在这暮色即将降临的山间,恣意翱翔。但我不敢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怕阿玉和蓉子听了之后会更害怕。

            正当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唱着歌从山上下来。见我们三个缩成一团,那人好笑地问道:

          “你们不回家,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扭头一看,是夫华仔,他正挑着两捆干柴向我们走来。夫华仔是蓉子的哥哥,长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他比我们大了五六岁,那时我们十一二岁,他已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在我们眼里已经是个大人了。此时见到他,我们就像遇见了大救星。当夫华仔听我们说了不敢下山的原因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让我们跟着他走。有人壮胆,我们干紧挑起松针下山。

            山下,两条小路宛如一个人字,从两山的交界处向外延伸。我们选择了靠近猪房山的那条路,虽然这条路距离水渠上的小木桥更远一些,但却能巧妙地避开老嬷嬷的新坟。

      三个女孩子挑着松针一路小跑,夫华子断后,好像他走在后面能为我们挡住鬼魂似的。走到可以看到老嬷嬷的坟墓的路段时,虽然心里很害怕,我还是忍不住慢下脚步,隔着山谷,对着那座新坟瞟了几眼:新坟的洞口用石头封住了,坟头立着几个花圈,坟前已空无一人,坟墓周围笼罩着阴森之气。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山谷里暮色苍茫,我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向谷口而去,但老嬷嬷的坟墓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瞪着一路逃离的我们。

            山谷出口的那道水渠,将后墙山和猪房山与外面的大片农田隔开,跨过架在水渠上的小木桥,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近处大片的农田,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尽收眼底。看到田地间还有尚未收工的农人,我们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在路边,三个女孩扔下肩上的担子,瘫坐在一片干草地上。我们双手抚胸,深深吐气,仿佛刚从鬼门关逃回。之后又相视而笑,我们此刻方知,世间最可怕者,不是鬼怪,而是心中恐惧。

            夫华仔也放下两捆干柴,站着看了我们一会儿,又笑着摇了摇头。他见我们不再害怕,于是扔下我们,挑着干柴先回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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