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03
阿珍在家里住了一晚，夜里屋后的竹林，风声呜咽，又时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儿时听惯了的声响，此刻倒有些失眠，加上又有心事，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她终于还是没跟母亲说离婚的事情，只说身体不舒服，回来做个小手术。
第二天一早，母亲早早起来给她熬了莲藕排骨汤，那汤已经熬制成乳白色，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又煎了鸡蛋，煮了面条，阿珍细细的端详母亲，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留意母亲的面容了，她有着和阿珍极为相似的眉眼，眼皮搭拉下来了，眼神也混浊不再清亮，眼尾的皱纹像是田间的一道道沟壑，额头的横纹像门前的山脉，头发花白，脸上已长了许多老人斑，曾经光滑的皮肤，像是被岁月揉皱的一张纸，再也无法熨平了。母亲的手，也变得黑瘦，如干枯的树枝，指头开裂处缠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绷带，阿珍鼻子有点发酸，随即转头看外面，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初升的太阳笼罩着清晨的雾霭，有鸟儿在树梢鸣唱，树叶绽出新芽，屋后有片梨树，已经开了几串白色的花，看着这如婴儿般柔软的花儿，在晨风中摇曳，蓦地，阿珍心中竟生出一丝快乐。她笑着对母亲说：妈，藕汤真好喝。
新修的公路从乡村中间穿过，两边田野遍布油菜地，有些已经开花了，还得半月，便是花期最繁盛时，阿珍看着车窗外出神，远远就看见那棵古樟树，伫立在这方土地，旷久的岁月里，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她忽然忆起林沁，那个倔强聪慧的小女孩，无论多少年，林沁在她心里都是小女孩，尽管她总是准确指出一切的本性，她活得自我，也独立。林沁知道这一切会责怪她还是可怜她？她轻叹了一口气，为自己也为这人生。
仿佛又回到十八年前，油菜花开满山丘田野，少女阿珍和林沁穿行在花海里，阿珍穿着蓝色的校服，身型已然出落得少女的模样，额头饱满，眉眼细长，牙齿齐整，一笑便有两个小酒窝，长发扎成马尾，一走路便在肩膀扫来扫去，林沁则单薄许多，除了眼睛特别大，眼神清澈如一汪泉水，皮肤也苍白了些，下巴有点短，使得脸看起来很小，校服穿起来总是大了一圈，和那些爱笑爱闹的女中学生们比较，常常沉默的林沁，看起来更像个孩子，阿珍和海棠是林沁在学校仅有的朋友。一路上，阿珍唱一首歌，林沁背一首诗，有时打闹嬉笑，惊得花丛中的野鸭子到处乱窜，还看见一只灰色小野兔，跑得飞快。天空蓝得剔透，像是嵌着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云朵薄如轻纱，像仙女的衣裙，歌声笑声在山间回响，走到一半路程，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将她们围绕着，浓郁的馨香扑面而来，两人忽然停住脚步，眼前的景致如同一幅恢宏的水彩画，明亮轻快而又短暂，林沁合手在唇边朝着山丘大声的喊：我要离开这儿，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山那头的回声和林沁清脆的声音混在一起，快到家时，又看见那棵巨大的古樟树，树冠高耸入云，树的枝干大约需要6个人合抱，林沁站在树下，宛如精灵，仰着头看硕大的树冠，对阿珍说，如果我们可以选择，你是做花，还是做树？阿珍笑着说，我觉得花好看，女孩儿要像花才好。林沁朝阿珍眨眼一笑，又摇摇头；花开得短暂，我要像树，永远独立坚强。说这句话时，林沁的眼睛更亮了。（2017.1.22.晚21点0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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