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生活可以放我一马

        我常常想，是不是地球上所有呼吸存在的人都不容易，活得很吃力？

        楼下修自行车的李大爷和我说，不，有钱的人活得潇洒自在，根本没有一点儿压力。一位做进出口贸易的远房表叔跟我说，不，我羡慕我的别墅门前站岗的保安，上班穿得气宇轩昂，下了班三五好友谈天说地，回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尽享欢乐。

        我不信他们说的，我觉得他们都是在骗我。

        我所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是没有那么大压力，没有那么多负重我的东西。是心情的愉悦，是身体的健康、舒服，还有欲望的满足。

        我生在一个中产阶层的家庭，无论是外部的经济来源，或者内部的和谐稳定，都是不逊色其他家庭的，甚至还有些绰绰有余。

        我18岁以前，几乎没有压力。在学校犯了无数的错，但总有爸妈出面给我兜着，老师也不敢发作。

        实习工作后，我一直的姿态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不时与同事、客户起冲突。租繁华区域的房子，买新款的高档鞋子，戴新款的昂贵手表，天天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

        后来升了学，跟他们吹嘘以前的实习经历，凭借这些更加肆无忌惮。时不时就要逃课出去喝酒，三五成群，热闹自在。有一回喝多了，大闹校园，把一个主任老师骂得狗血喷头。

        毕业后做了六份工作，无一不是因为心情不爽或某人让我看不上，转身就脱衣服走人，连整月的工资都不放在眼里。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

        往事随风，真的是这样。有时候想想会觉得好笑，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很风流潇洒，也会觉得有些年少轻狂。

        不过都没有关系，因为那些我拼了命想忘记的今天，都是我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昨天。

        那我的压力在哪儿？是什么让我觉得生活不再惯着我，宠爱我了呢？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压力，那块儿压在我胸口的大石头它有多重。

        在我看来，如果你天生贫乏，不得不吃生活的苦，那当面对一切艰难困苦和压力时，都至少有一定的准备并且勇于迎接。

        但如果一个从没有感到贫乏，没有吃过生活的苦，突然夺走他的大房子，把他赶去昏暗破败的茅草屋。扒走他平日里穿的华丽衣装，套上一件肮脏、破旧，还不那么合身的衬衫。他也再吃不上碗中的鱼翅燕窝，而只能粗茶淡饭，勉强糊口。

        那他怎么办？如果前者算是有压力，那后者简直是身在地狱。而我，便在这里。

        父亲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他没和我说。穷乏感虽然没在他脸上显现，但还是从连吃了几天的青菜萝卜身上蹦哒出来，不加修饰得让我看着。

        我没动筷，把那碗饭递给母亲。转身刚要走，父亲把筷子狠狠地拍在了桌上。“怎么！还不吃饭了！以后连这都没有！” 我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屋。

        果如父亲所说，此后几天萝卜青菜都没有了，而是换成了豆腐、咸菜、腐乳一类。母亲一进门提着几大袋子馒头，想要放在餐厅的大桌子上，走到餐厅才缓过神儿，那张大桌子上个星期就卖了。

        父亲和我说，你要去做一些你从没有做过的事情了。我也明晓他的意思，于是背井离乡。

        我走的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火车站，人多极了，我排在末尾，眼前十里长龙。母亲的呼唤夹杂着雨水的味道一并淹没在喧嚣的空气中。

        我上了车，她也追了好一会儿，我摆摆手，一句话没说。我的心底五味杂陈，我能确定的是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

        以前要好的朋友一夜间都没了消息，家里平时借钱办事的亲戚好像都不约而同的消失不见，我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做的梦也都烟消云散，现实终告诉我该醒醒了。

        陌生的城市四年漂泊，我见证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什么又是世态炎凉。从刚来时的懵懂无知、遭人算计到逐渐明晓内外事理，与现实媾和，同周遭的人打成一片。

        这些我始终不愿多说什么，因为我始终不快乐，我总是在想到底要怎么样，生活才肯放我一马？

        像过去家门口的鼠蚁般门庭若市，或狐狗一类，我简直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在我不再能为他们创造价值时便被狠狠得撇在一边。

        而之于现在，我还没习惯宿舍小小的满是尿垢的马桶，或是室友吃过韭菜馅包子的牙齿的残留。我还是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同，我也不甚了解。论文艺我比不上下象棋、围棋之类超好的旦旦，论体育我胜不了可以单手俯卧撑的彭彭，就连饭量也比不上他们每一个人。

        我终迷失了，我找不到可以胜他们的存在，以证明我们的不同。

        我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我只是个落魄家庭的落魄少爷，除了父亲名望、金钱下的光环，我根本不存在任何社会竞争力。

        况且，父亲没了这些，也终竟是个普通人，但我能确信他可以活得比我好。理想固然是好的，但上周接到母亲的电话，他出事了。

        父亲给快递公司当装卸工，手上搬了标准货品数量后，为了多赚些，还往上摞加着。因为太过沉重，腰肢酸软乏力，一个没站稳，往后栽倒，所搬的货物都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我是哭着跑去坐的火车，哭着跑到他的病房，我哭着跪在他床前，听他像小时候一样拍拍我，哄我不叫我哭。

        母亲掩着面，背对着我俩，如果仔细听，能听到她微微的抽泣声。而她转过身，满脸笑意跟我说，宝贝，想吃点什么，妈去给你买。

        我终知晓了电视剧里的茶不思饭不想的滋味，我陪了父亲几天，给母亲留了我这个月的工资，拿着仅剩的一点车钱，又上了路。

        之后，我干劲满满，一改之前懒惰、抵触的情绪和状态。八年时间，每一天工作量都在增加，旦旦走了，彭彭也走了，他们大多数人都走了，而我坚持了下来。

        我并不想证明什么，我只想告诉世界，没谁不可以，别人行的我行，别人不行的我还行。

        和那些富有时好吃懒做、肆意妄为的，和那些贫穷时阿谀奉承、盗娼骗赌的划清界限，告诉他们，我们始终不一样。

        已然寒冬深夜，坐在了回家的火车上，我思绪万千。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成绩，可完全凭当年的一腔热血和忍辱负重并且坚持到了如今的副总位置。

        算不上成功，也不算失败。我并没让生活踢翻在地，说我是个懦夫。它也终究没有放我一马，因为比起放我的马，我更愿意骑上它的马，把它从马背上踢下去。

        夜已深了，车厢外寒风习习，卷着树叶呜呜叫着。我倚着座椅看会儿书，乘务员给我沏了一杯咖啡，并告诉我早点休息。

        我嗯了一声，看见书上有一段话，甚觉精彩:

        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锦为

                                                              9.16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