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里,无声黑白。主角小男孩急眼了,脱离了队列,跑去女孩的位子,女孩天真地看天空,一眼也不瞟男孩。
她攥紧拳头,一动不动地等剧情发展。猛地,她听到一阵哄闹声。
幕布下的校服男女,有了颜色。正集体朝左侧的枇杷树下张望。她顺着看去,一个中年男,仰面躺在肥厚的树叶里。
一个校服男凑过去,抹起了一把血,抬眼喝道:“剔校长死啦!”
“乌拉,乌拉……!”
“终于解放啦!”
“不用做作业啰!”
人群轰响,稚嫩之声刀片一样扁平,薄暮瞬间降临,夜色冰一样凉。
剔勉的头颅,可笑地歪着,绿叶盖在他头顶,是帽子的形状。她哧哧地笑了。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刚刚她大呼剔勉时,她的声音淹没在鼎沸中——成人的嘈杂——成千上万的男女,挤在五中校园,等待一场结果。
说好的,500人的坑班,选50人入读六中,结果,教育部一纸公文,五年级初开办的坑班,就地解散。坑班学生被编入全市茫茫考生中,不再享有入读优势。
一年来,家长们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孩子们刷题,他们也刷题;孩子们镜片加厚,他们老花加重;孩子们声声哀叹,坐着都能睡,他们狠下心,无数次拍醒熟睡的娃,柔声细语,“来,我们再做一套题就睡了。”
一年过去,眼看要开花结果,学校二话不说,解散班级。此刻,她不知道的是,剔勉躲在两层楼高的枇杷树上,看潮水般的人群冲破了门卫的阻挡,瞬间占据了校园角落,他惶恐无措。
上任校长被免后,他被推上任。有心不再走前任校长的老路,但其他一线中学仍然走秘密路线,一颗一颗优秀种子被他们收入囊中,他淡定不了了!下面的人献计献策,周全计划,一年坑班再次崛起。
一年前与家长签约的情景历历在目,虽然只是一个保密协议,家长们仍然兴奋不已,似乎手机捏着的是五中准入场券。
“还我视力,还我快乐!”
“还我睡眠,还我健康!”
“五中校长,给我滚出来!”
……
剔勉认得出来,走在最前面,神情最激昂的是一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孩子的家长,优质家长行进在队伍中间,露出一贯的冷漠,夹杂着焦虑的目光看向看台上的校服男女时,又长出了希望之光——他们的孩子,本该是其中一员!
更多的人涌入校园,所到之处呜呜嗯嗯,空气里冒着烟。
她在平台一角巡视一圈,人群并无作为,分头坐定后,看着台上的男孩女孩,嗑瓜子喝汽水,嘴唇翕动,嘴角有泡沫滚出。他们还在等待什么?
她焦急寻找剔勉,转头时又看到了平台上的校服男女。薄暮里,他们我行我素,行尸走肉。她终于看到了剔勉。
孩子们的剔校长,在枇杷树上呆若木鸡,一撮金黄的枇杷在他眼前晃,他清醒过来,伸手去够,枇杷不断后退,他纵身一跃,跌下时,手里攥着五个枇杷。
夜色更暗了,她淹没在暗黑里,消失了一样。人群骚动又无声。等她再次回头时,蝗虫般的中老年男女已销声匿迹。
她的剔勉,是回去了吗?
当初,他们嫌弃乡村小学的闭锁,一起逃离那里,挑灯夜读,最后终于在这里耕耘收获。在他当校长前,他俩每年都是坑班的优质老师,密考活动的效率担当。他们保守着满腔的秘密,封锁在一年又一年心照不宣的密语暗号中。
她呕心沥血身心俱疲之时,他首先有了退意。他跟她描述,很小时,他喜欢她看天的样子,再大些时,在村里,可以看血红的落日,举杯在校舍走廊,每天都有天长地久的冲动。但她顾虑更多,说,要不再带一届?他不语,喝了好多酒。
现在,他独自走了。
此刻,惊骇现场里,她要去找他,寻回他们的天长地久。
她返身往来路跑去。时间太久了,她记不清回村的路。爬过了一座座山,还有一条条路,前面灯火稀疏,她分辨不清是左还是右。
前面一条天梯垂下来,她眯起眼睛看天空,仿佛看见少年剔勉,在云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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