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生活在一个地势偏远的小县城,它在历史上不甚有名,没有过地震,仅有的一场大洪水也仅仅残留在老人的记忆里。县城的边缘有条河,四处都是山,那时候交通不便,若去洛阳市,要坐4个小时的公共汽车。
县城的命名方式很别致,我自小总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至少和洛阳相对应,而洛阳则代表一个大城市。9岁之前,我家住在县城南边,过了一道街,便是新修建的公园,学校离家很近,走路只要5分钟左右的时间。我妈妈的少女时代没有在这里度过,她在一个更为偏远的山村里念书,我的爸爸则在山的另一面,他们分别在那里度过了自己宝贵的青春时光。
从家里出门往前直走15分钟,便可以到达县城里最为繁华的地方,青少年宫附近,那里有小时候少年最爱的玩具店和漫画书店。在那个时候,有一部很火爆的动漫栏目,叫做蓝猫淘气三千问。而不久,在小县城里,便有了一家蓝猫的专卖店,我们八九岁,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玩具店里的新奇玩具散发着未来的气息,让人悠游流连。很多年后,我在郑州问起同龄的大学同学,我们喜欢过同一款四驱赛车,同一部四驱车漫画,大家都曾为战斗暴龙兽厉害还是钢铁加鲁鲁兽厉害,而争论不休,但我知道的时间迟了几年。
他们还有许多不同的漫画,游戏,玩具,远远早于我了解到的时间。东京到郑州2349公里,到洛阳2490公里,但要流入这座无法临水,没有铁路,高速公路也没有的封闭城市,则需要漫长的数年。这座内陆普通的封闭小城,有路叫杜康大道,有路叫刘伶路,有路叫凤山路。后来我到了郑州,才觉得这个躲在山峦之中的城镇,名字都雅致温柔,和那个充斥多样文化的郑州相比,在城市命名上毫不相似,永难契合,简直像一个封闭了百年的古代县城,不知明清,无论魏晋。
我生长的县城,似乎与世隔绝,没有因为政权更迭,而将每一个镇或者街道改成解放,进步,建国,反修,仍然固守着自己的传统,千年不易。
15岁后,父母远行,我留在了县城读高中,周末回家的时候,除了要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还有十四里的山路要走,我去了更为偏远的山村生活,那是妈妈少女时代成长的地方。那还是2009年,汶川地震一周年,北京刚举办过奥运会,Windows xp盛行的年代。
高中排位置的时候,我很喜欢坐在老师讲桌的一边,讲桌是那种木式传统的课桌,前届的学生会在上面涂涂画画,而我又向来对这种涂鸦兴致颇浓,看着上面的刀刀点点,虽不会产生张若虚的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见人,但也会有一种世事沧桑替换的纷繁。有的笔迹很清秀,有的则潦草不堪,但经过后来人不断重复刻画,整个教桌的侧面结成了一团破麻。
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喜欢趴在课桌上,一句句去读讲桌边的故事。有的誓要踏尽长安花,有的淡漠刻画上不着调的图形,还有的写上一个个苦涩难懂的公式定理,学惯文理,博纳中西,还有的则在那里放肆的求着姻缘。我一句一句的去梳理开来这些故事,仿佛经历过了几遭的人生,欢笑狗血一并走来,娓娓述着各自的传奇。那时,我看着别人的故事,少年不识愁滋味。
2012年,我去了另外一个县城,是个离家108公里的地方。但是距离洛阳很近,仅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从一座封闭,孤寂的县城去向了一个以教育知名的县城,开始了人生以来的第一段漂泊。接受的是比从前更为严苛的教学方式,开始用细小甚微的适应新式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甚至学着当地的方言,我和我的朋友求学在这里,以学校为家。
我和朋友虽属同乡,但在中学之前并无太多交集,在临了人生中重要的一场战役后,才又相聚,而后同行。在大的时代下,并没有提供更多的选择给我们这些来自桃花源里的人,我们也只能够去选择那些没有"政治"错误的道路。现在过年回家的时候还会偶尔相见,商量的是如何做些创业。而四年前,我们一起商量的是下完晚自习是否要跳墙出去买烧饼,想象不到这些事情。
我新组成的班级充满了这样的人。如同我曾在讲桌边的刻痕里看到过的故事。那时的我还不知道韩寒,不知道中国有这么一个新锐的潮流式作家。多年后,我读到《他的国》,我才知道那天的场景可以用左小龙骑着摩托走在充满迷雾道路上来形容。
我并没有认识太多的人在这里,很难想象,是在一个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高度密闭空间内,熟悉对味的会很容易形成一个团体,去调和对抗单调的生活。但在这里,我熟识了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孩,写着歪歪斜斜的字体,后来她告诉我说,这是叫做隶书。
新学校处在城的中心位置,这座城有两条主要的干道,一条叫做小浪底大道,另外一条叫做桂花大道,这里的名字也很美,总是会让我想起桂花纷飞的时节。出门向左便是这座城运行的行政机构所在,向前是汽车站,车站的旁边有一座王铎的书法纪念馆,积聚着这座城市的底蕴。
学校的铃声经常多变,有段时间,除了在这个年纪学校惯常播放的最初的梦想之外,下课铃声转变成了任贤齐伤心太平洋纯音乐截取版,我知道其中的那段唱词,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寂寞默默沉入海,未来不在我还在...
今年在准备研究生复试的时候,我才重新又开始听了任贤齐这首歌,知道了主歌部分的歌词:离开真的残酷吗,或者温柔才是可耻的,或者孤独的人无所谓,无日无夜无条件。
冬月的时候,学校下了一场雪,我喜欢哆嗦着,去教室后的雪地里踩雪,听雪在脚底咯吱咯吱的声音。我还会带回一个小雪球,偷偷的塞到绿衣女孩的帽子或者脖子里,她那时的帽子后有一个毛绒的圆球,是和雪花一样的颜色。
最早的时候,路还没有整修,从学校往后走,便是当地最为大型的一家超市。超市的前面,有许多卖东西的商贩,地面是安置的那种四方形砖块。每逢雨天,这些砖块从表面看和普通的湿地没有什么变化,可是踩上去的时候,水就会从里面四溅而出,我从那里经过了很多次,可是没有一次可以记得住那个陷阱。
那座城,在那时候就已经看起来正在接受现代化和全球化的吹佛,无论多缓慢,来自太平洋的风,已经吹来了。曾经仅有刚念大学,或是刚刚工作,正在被生活糟蹋,无力还击的人所支持的韩寒,也在2017的贺岁档带着乘风破浪来到那座城。人们从1992年就应该知道一个国家的决定,但谁也不会去想,4年,那座城市会灰飞烟灭,沉入海底。
摄于2013年2013年6月的时候,在我要离开这座漂流了一年的城的时候,那个绿衣服的女孩陪我逛了整座城。逛完后,我们坐在路边,喝水,擦汗,夕阳照过来,我们的影子变的很高,比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高出许多,那时候离读完中学很近,我说,就快要走了,以后再逛这座城就没有你了。
再后来,我去郑州读了书。偶然在街头,夕阳柔柔的洒下光来铺在道路的两旁,老式的客车慢悠悠的在街道上摇曳,我的位置刚好迎着它,依稀可以看到拉长的光影。
2015年,我在李志的那首《热河》中听到一句歌词,梧桐,垃圾,灰尘和各式各样的杂货店,人们总是早早的离开,拉上卷帘门,在天黑前穿上衣服,点一根烟。那个黄昏后街头,一下子涌进我的记忆,于是回忆纷纷而来。
那年的某个夏天,当我一个人又去了这座城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渺小了,街道变的狭窄,道旁屋宇低矮破旧,我想象不到曾经我和那个绿色衣服的姑娘是如何在这里逛了整座的城,逛了那个夏天。
2017年我大学毕业,已经有两年时间再未踏足那座我所漂泊的城,能听到的,只是只言片语里的变化,医院前的商业高楼修筑了起来,道路又重新得到了延展,扩宽,而那所清幽的老校也在不停地兼并膨充,誓要牢牢占据中原地区名校的鳌头。
我唯独没有听到消息的,是那个眼神坚毅,穿绿衣在我面前做着五三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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