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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逍同人|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杨逍同人|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作者: 红服女夜奔 | 来源:发表于2020-06-09 19:49 被阅读0次

    一、

    小孩子是一种残忍的生物,愈天真愈残忍。

    像我,总被周围的大孩子打,说我是没爹的野种。

    可我从来不会回家同娘讲。

    野种不野种的伤不了我,却会结结实实伤了我娘。

    有时候,我想我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又怎么样呢?

    那些有爹养的,以大欺小,欺软怕硬,难道就不是混蛋了?

    甚至那些人的爹,在外面唯唯诺诺,回了家就打妻骂子。

    有了又有什么用处。

    我实在不知道爹这种东西有什么要紧的。

    反觉得娘没要爹,无牵无挂,比起寻常妇人来实在是聪明得紧。

    哎,其实我娘也就在这件事上聪明,其他事上都笨笨的。

    我在外面打了架,脸上难免带了颜色。

    我娘每每看了总是会择几个鲜艳的瓜果,去跟村头几个妇人道歉认错。

    陈大娘子那人我知道,对着我娘的时候一团和气,背着娘骂过好几次娘克夫。

    我实在不知道娘为什么要与这等妇人结交示好。

    我知道娘什么都不怕。

    娘只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变得什么都怕。

    怕我不长个子怕我不好好吃饭、怕我又出去打架、怕我过于任性跋扈、怕我倔强,吃了亏从不回家说、怕我从树上掉下来、怕我不好好读书、怕我将来没法子立身自处。

    她最怕的,是看不到我长大。

    娘明明很厉害,却要假装自己不厉害。

    我倒挂在树上听先生讲课的学到了个词:明珠蒙尘。

    倭瓜脸先生总是拿它来长吁短叹自己怀才不遇,可我觉得我娘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明珠这样的词。

    我没见过明珠,想来那是很美的。

    娘有个宝贝比珍珠还厉害。

    闲下来,她会看着一块黑东西垂泪。

    那东西我偷偷摸过。

    似木非木,放手里掂着怪沉的,通体黑色,只是刻了红色的火焰,下面写了个小小的“令”字。

    那火焰刻得真好。

    我起初不敢摸,怕它在我手掌中燃烧起来。

    过了很多年后,我也经了不少世事。

    终于明白,情之一事,便是如此。

    在没有察觉之前,觉得并无甚特别。

    一旦明白,心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开辟鸿蒙,黄泉碧落,也是瞬间。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其间况味,乃是千万种酸涩苦泪后,舌尖抵住的一丝丝甜。

    为了这一丝丝甜,就有人愿意纵身一跃。

    我知道娘会武功,是有一次我贪玩爬树.

    娘得闲了出门看我猴在树上,吓得脸都白了。

    她素白着脸,仰着头看我,眼泪含着不敢落,又怕吓到了我,只敢颤巍巍地轻轻唤我:你别乱踩了,娘去叫人来,一起兜住你,还抱得动树吗?

    我从没见过娘唬成这样,想说自己还抱的动,可是一脚踩空,天地就模糊了起来。

    我只记得,后来被一个纤细的怀抱接住,传来熟悉的浆洗带着皂角的气味。

    那是娘的味道。

    我睁开眼,想要问娘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会飞。

    没曾想,娘的眼泪落在我脸上,滴在了我心上。

    我才知道,人的眼泪可以落得跟雨滴一样密、一样急。

    她一边发着抖,一边流着眼泪,又一边笑着安慰我:乖,不怕,娘接住你了。

    我默默地抱住娘的脖颈,脸贴过去,把想要跟着娘学飞的话咽了下去。

    那一刻,我明白我长大了。

    长大,就是一个小孩明白了那些沉默背后的意思。

    长大,就是一个小孩会用沉默表达她想说的话。

    夏日午后的蝉鸣、天上的流云、晒到发烫的泥地。

    娘含在眼眶的泪和撇过头去的叹息,足够让一个本来就不算迟钝的孩子,长大。

    我娘是个谜团,或者说,我娘的过往是个谜团。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是她人生的谜底。

    她很少提及过去,印象里提到我爹的次数,寥寥可数。

    那天,我问娘我的名字是哪里来的。

    我娘脸上泛起一个恍惚的笑容,像是说给空气中什么不相干的人听一样:“以前说什么孽缘,我是不信的,师父向来把我教的严……况且,我又有婚约在身,只是后来,遇上了你爹。”

    她柔情地望着我,仿佛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好徒儿是做不成了,可是跟着你爹,我也是下不了决心的。你爹爹总以为是他对我……起初我怨他恨他,总想除了他,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对他,并非只有怨怼。”

    “我也不能辜负师父,我分不成两个人,只好带着你远远逃开。第一次见你爹,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落拓书生”。

    说到这里,娘在灯光下忽地绽放出一抹笑容,啪地一下,像是谁忽然剪了灯花,是开到盛极的花,忽然亮起来的房间。

    “我倒情愿他只是个书生,这样我们也不会这般艰难。你爹……你爹当年穿一袭白袍弹琴的样子,当真是……俊。玉山将倾,原来世间真的有男子担得起这几个字。”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跟你爹,不是戏文里的人。”

    我心知她不愿再往下说,于是撒娇卖俏地猴在她身上:“娘,你还有我。”

    像是玩笑,也是承诺。

    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坚定。

    我总是喜欢笑娘胆小,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

    很久以后,我在坐忘峰重新遇到那个人。

    想起他对着我娘喊纪姑姑的往事,才惊觉:娘是对的,娘一直都是对的。

    娘料定了她无法看我长大。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

    于是,我跟娘许诺了永远兑现不了的永远。

    这一点上,我跟我爹,还真像。

    二、

     “快叫爹,快叫爹!”

    身边兴奋的傻小子,扯住我催促道。

    现在回想起来与我爹的初次会面,算不上多么愉快。

    我脸上被何太冲扇了几个耳光子,肿得像个猪头。

    好多天,不,其实是从跟着傻小子流亡开始就没洗过澡,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那个时候,我已经逃亡了很久了。

    我身边的傻小子告诉我,母亲去了天上。

    我一直恍恍惚惚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不愿意想明白娘去了天上是什么意思。

    娘就是娘,不管她有没有去了天上,我知道她一直在想着我念着我,笑着叫我乖。

    我必须摒住这一口气,才活得下去。

    好几次我在梦里见到了娘,我欢喜地落下泪来,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无忌哥哥是坏人,他骗我说娘去了天上,娘明明在这呢。

    抓着娘得衣角,贪婪地闻着她身上宁馨的味道,失而复得的娘,我狂喜。

    一翻身,发现手里紧紧攥着的,分明是虚无。

    我不敢想娘真的走了。

    只好假装相信娘一直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着我。

    无忌哥哥带着我走了很久的路,久得足以让我对他的称呼,从傻小子到无忌哥哥。

    在遇见他之前,我的亲人只有娘,和活得若隐若现的爹。

    后来,在一次次的追杀里,我又多了个亲人——我唤他叫无忌哥哥。

    他救过我两次。

    我娘将我托付给他的时候,他也并不比我大多少。

    他应承了下来,便一力肩过我这幅重担。

    带着我逃过追杀、淌过湍流,乞儿似的辗转过大半个河山、领略过江湖人心。

    现在想想,我还是真是没用。

    心里总是自命不凡地想要保护娘,明明……明明我连自己,都要一个半大孩子保护。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从娘去了天上的故事里缓过神来,一路呆呆傻傻跟着无忌哥哥逃命。

    糊里糊涂中,我也看明白了,原来人命,在一些人的眼里,跟柴火差不多,拿去劈了砍了、烧了燃了,并没有什么大妨碍。

    也有的人,宁愿自己是一个柴火,随便让人拿去填进灶膛里,偶尔爆出个火星,就当成最大反抗。

    想来,我娘在我眼里跟明珠一般,放在心里最柔最软的绒缎上,连稍微想一想都觉得疼,可是在她师父眼里,我娘也不过是一根冥顽不化的柴火。

    劈了也就劈了。

    人怎么就能这样呢?

    一边高高在上地讲着世道如此、民生艰难,一边又把人命当成草籽踩进土里、撒进火里,只求自己暖和。

    人又怎么能这样呢?

    为了一些大义啊正邪啊,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当成柴火、当马粪,去填了不知道是谁的的千沟欲壑、烧暖了谁的万丈雄心?

    风继续吹,我冷得都木了。

    看天看地看云看水甚至看无忌哥哥,都觉得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薄薄的透明的罩子,罩子里是娘和我,罩子外面是全世界。

    长的是岁月,短的是寿数。

    惆怅、眼泪、恨意、麻木、微笑、温柔与无措。

    这世道,把我活生生熬成一碗破碎的汤。

    后来,在我死后的千年,有个落魄的写书人,把这一碗破碎叫做: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他真是我的知己。

    那个时候,无忌哥哥就是把这样的我、破碎的我,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我爹跟前,生怕晃荡出来一滴。

    “你,你便是明教得光明左使者、杨逍杨伯伯吗?”

    “快叫爹,快叫爹!咱们终于找到他了。”

    “她便是你的女儿,她妈妈便是峨嵋派女侠纪晓芙。”

    然后,我被搂住了,铺天盖地搂住。

    我顺势扎进了白袍里。

    跟娘不一样,这个怀抱更硬一些。

    味道也不一样,有点酒味,闻起来苦苦的。

    从来没有男子这样抱过我。

    原来,这白袍,这陌生的味道,这样把我抱地紧紧的,就叫做爹。

    娘,我见到爹了。

    可是你却不见了。

    人生,竟是不得圆满的。

    有了娘,就没有爹。

    有了爹,娘就再也见不着了。

    即便这样,娘,你也不悔吗?

    以前跟人打架,你总是怪我倔强,受了伤也不说。

    可是最倔强的,明明是你啊娘。

    拼着满身伤口,万箭穿心,也要铁口地说一句不悔。

    三、

    我知道爹是好看的,上了年纪的好看。

    后来我入了明教,听人说,当年我爹跟右使范遥,并称逍遥二仙,是明教风流倜傥的人物。

    可我爹见我的时候,委实称不上潇洒。

    不如说是失态。

    我遇到我爹地的时候,他正在打架。

    对战的那俩个人,算是老熟人了。

    一对贼夫妻,何太冲班淑娴,暗算了无忌哥哥和我,还满嘴的仁义道德。

    能教训这种人,真是对我脾气。

    不愧是我爹。

    在不知道噩耗之前,我爹一直把倜傥潇洒执行得很好。

    “纪姑姑,给她师父打死了,临死之前……”

    “骗人,你骗人!”我爹乍闻噩耗,惊怒之下,竟捏断了无忌哥哥的手臂。

    “纪姑姑已经死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用不着捏断我手臂。”

    像是万念俱灰,我爹抱着我。

    连带着无忌哥哥倒在了地上。

    人,大概是很难相信坏消息的。

    况且,这个坏消息牵扯了他半生的欢愉,泯灭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宣之于口的期待。

    我看着爹,竟然带点怜悯。

    娘刚走的时候,我也这样。

    愤怒。癫狂。否认。惊怒。

    不想相信、不愿意相信,心里甚至有个可怕的念头。

    只要杀了无忌哥哥,就没有人会告诉我娘去了天上,我还能活在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世界上。

    带着不知所谓的期待,怀揣悬在蛛丝上的希望。

    妄念罢了。

    想来我爹这么多年,心底也不是没有描摹过,有一天我娘终于想通了。

    抛弃峨眉弟子的身份,决意以杨逍之妻继续活下去。

    午夜梦回间,无数次的希冀。

    一觉醒来,灯前窗下,映着我娘低头浅笑的剪影。

    只是我爹点背,遇不到什么像模像样的好事。

    生生地蹉跎了我娘,和自己的大半辈子。

    经年的旧伤,再也没有愈合的可能。

    活着的人,注定要带着伤口继续活。

    你娘有没有教你武功?

    没有。

    愿不愿意学我们明教的功夫?

    娘跟我说,功夫若是分了派别,那便是落了下乘。爹,只要是功夫我都想学,求爹教我。

    我听得身后忽然没了声息,有些疑惑,转头一看,爹红了眼眶。

    眼神却不愿望向我,怔怔地望向虚空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傻丫头。

    我知道那不是在对我说。

    功夫,是个好东西。

    可是人心,就未必是了。

    人心长歪了,就歪派功夫是个坏东西。

    正派、邪派、好人、坏人、光明、仇恨,都是人心里长出来的。

    我常常想着要给我娘报仇,杀了那个老尼姑。

    爹只是叹气,对我说:真正杀死你娘的不是她师父灭绝,而是长久以来正邪不能共存的观念,你娘……始终不愿意回来找我,而去找她的师父,真是傻丫头。

    你娘说不悔,我实在对她不住。

    四、

    我有很多身份。

    前教主依仗我为心腹,范遥视我为莫逆,什劳子正派当我是大魔头。

    只有,晓芙她以为我是个书生。

    那个傻姑娘。

    不悔,我意料之外的女儿,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像是在看某种陌生的戏法。

    我是谁?

    我是江湖客,也是伶仃人。

    是烈火烹油处的一双冷眼。

    是今朝酒醒何处。

    我一口口喝酒的时候,总忍不住叹息: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只是我希望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姑娘,她再也不要我了。

    我曾以为,这世间的东西,不过是予取予求罢了。

    只要我想、只要我要。

    谁曾想,老来做了个鳏寡孤独里的鳏字。

    还债来的。

    当教主领着不悔,让她叫我爸爸的时候。

    我不信。

    我不信,她叫杨不悔。

    我不信,晓芙……晓芙已经死了。

    可她跟晓芙长的有那么像,我只消一看她,就知道她是晓芙的女儿。

    她……她脖子里还挂着我送给晓芙的圣火令。

    给好好的孩子,取名叫不悔。

    傻姑娘做的傻事。

    我惨笑出声,是还债来的。

    老天定是看我前半辈子过的太纵情恣意,所以赐我一个直愣愣地傻姑娘,让我还她余生的五内俱焚。

    我的欢愉,短似春梦,薄如秋云。

    子规啼血,人心伤处,坐忘峰上也只能独惶然。

    我以为我辜负过的女人,说她不悔。

    可是我后悔了。

    我们本可以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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