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母亲打过来的。
“儿子,爷爷生病了,有点儿发热,拖了个把星期了。我和你爸想让他去医院看看,他犟的很,就是不肯去,死活不肯。我们怎么说也没用,你也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你劝了有没有用。”
“好的,我来打电话劝他。”
我挂掉电话,心里开始犯难了。凭着我对爷爷的了解,他认定的事情,孙子的分量也是不够的。不管结果怎样,电话还是要打的,结果也不出意料的令人沮丧。我还能怎么办?
坐在咖啡馆里,我苦思冥想,想的脑仁都疼了。
电话里谈不拢的事,自然得见面谈。可见面就能解决问题吗?我比较悲观,爷爷的倔脾气,逼急了连我都骂。硬拉着他去医院吧,且不谈九十多的身子会不会出点意外,即使人到了医院,也是不可能配合医生和护士的。除非他自己想去,否则没有任何办法。
自己想去,这谈何容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非常时期,也只能非常手段了,虽然我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也没打声招呼,一个人开车回了老家,到家就直奔爷爷的房间。一进门,爷爷嘟着个嘴,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对我的闯入丝毫没有察觉。老家的冬天比较阴冷,他没脱掉外套,帽子还扣在头上,只把腿塞进被桶里,脖梗直直抵着靠背,看上去病怏怏的。
我凑到跟前喊了声:“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用力睁开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看看你的,你身体不舒服,我在外地也不放心。”
爷爷说:“我还跟你娘说,叫她别给告诉你,她怎么还告诉你了。这么老远让你回来,何苦啊!”爷爷一边说,一边手撑着床,似乎准备起床。
我说:“爷爷,你躺下休息吧,别起来了,外面冷,你还感冒呢,不能再受凉了。”
爷爷不听,说:“没事,刚好我也起来动动,人也不能老躺着。哦,你还没吃饭吧,刚好马上要吃饭了。”
我说:“没吃呢!开了一路,确实饿的慌了!”
爷爷说:“你回来了,两个孩子怎么弄的?”
我说:“她们在家里做作业,后天就要返校了。你这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怕耽误她们返校,就没有把她们带回来。”
爷爷说:“没回来就好,我感冒了,传染给她们就麻烦了。”
我说:“你说的对,我也担心这个,老大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特别容易感冒。去年半个月之内连着感冒了两次,光花在医院的时间就有整整一天。”
这时候,母亲从外面回来了。她看见我,仿佛喜从天降,惊讶写满了整张脸。母亲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说:“我回来看爷爷的,他不是身子不舒服嘛。”
母亲说:“那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我说:“就在你到家前几分钟吧,也是刚到的。”
母亲说:“两个孩子没回来?”
我说:“没有,她们过两天还要上学,就没带她们回来。”
母亲说:“既然你回来了,劝劝你爷爷,让他去医院看看,该吃药吃药,该输液输液。这样拖着怎么得了!”
爷爷这时候就在旁边踱着小碎步,我看着他说:“爷爷,你放心,我不是回来劝你看病的。我也不会劝你,身体是我们自己的,要不要看,我们自己最有发言权,对不对?”
爷爷背着手,点点头说:“是你说的这个道理。”
母亲有些差异,脸上的差异又覆盖了一层。
我问爷爷:“你穿这么多冷不冷啊?”
爷爷说:“不冷。你摸摸我的手,滚暖的。”
我伸手握着爷爷的手说:“嗯!确实滚暖的。”
爷爷却责备我说:“我看你穿的才太少,这么冷的天,才穿这么点,还敞着怀。我刚刚摸你的手,冷的跟冰一样。”
我哈哈笑道:“爷爷,你别看我手冷,身体可不差!我可是还没阳过的人,除了去年小感冒了一下,但也是三天就好了。我觉得吧,我还是得多关心关心你,你阳过不说,这段时间感冒也频繁了,你可更需要注意保暖。”
爷爷说:“我毕竟不能和你比了,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正常。”
我说:“是的,这倒不假,岁月不饶人,我也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母亲问:“孩子在上海怎么办的?”
我说:“白天让她们两个人在家,过两天我也放假了,我在上海管她们。”
母亲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我说:“年前再回来过年,先让孩子在上海把作业做做完,不然的话,到了老家就管不了了,这你们也是知道的,没办法。现在做家长难啊!”
母亲说:“是的,孩子的作业要紧,让她们把作业多做一点再回来。”
我说:“嗯!你们能够理解我就好。为了给她们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把你原来睡的那个房间清理出来,里面除了两个书架和一套桌椅,什么都不留。以后放学回家,我们一家人都坐在里面,做作业的做作业,看书的看书,写文字的写文字,我就在旁边陪着她们。省的我顾东顾不到西,顾西顾不到东,没处下手!”
母亲说:“蛮好的,由着她们也不行,得有个看她们的人。”
我掏出手机,给母亲和爷爷看家具订单,说:“你们看,我买了这么许多家居,一共也就四千块钱。还可以吧?”
母亲说:“嗯,还可以。那她们两个人的成绩怎么样了?”
我说:“老二还行,进步比较大,老大还没开窍,不晓得用功,但是进步也是有的,还是不稳定,对自己要求也不高,难弄。”
母亲说:“耐住性子,再怎么样,不能打孩子,不能吓唬孩子。我们这里好几个孩子因为这些事人都没了。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太大,动不动就想不开,唉……”
我说:“你放心,我们不给她们压力,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再说,就算考上大学,工作也是问题,操心不了那么多,让她们自己考虑去。以前我还想着给老大报各种班,结果发现没啥作用,等到老二时,我们没有给她报任何班,现在老二的成绩反而比老大要好。我们现在真不打算再给孩子报什么班了,就是把钱往水里扔。现在钱难赚了,我身上的秋裤穿了三四年了,到现在还舍不得扔,都透了。有这钱还不如存着或改善生活,至少还有东西看的着。”说完,我就撸起裤管,把缩上去的裤脚一拉,结果一下子就破了个洞。我抬头看了看爷爷:“爷爷你看,这裤子是不是很老了?”
爷爷说:“都穿成这样了,干脆买一条新的。”
我说:“算了,只要还能穿就穿着呗,两个孩子以后的开销大,能省一点是一点。”
爷爷说:“那你还回来看我,一来一回,连着油费过路费,起码要三四百吧?”
我说:“差不多。”
爷爷说:“我还跟你娘说,让她别告诉你,回来做什么呢?”
我说:“跟你说实话吧。你以为是我要回来的?昨晚娘告诉我的时候,我本来没打算回来。不过呢,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停顿了一下,酝酿了一下情绪。
娘问:“你梦到什么了?”
我说:“我梦见奶奶、姨和姐姐了,她们跟我说,要我回来看看爷爷。”
母亲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微笑,说:“她们怎么说的?”
我说:“奶奶是拉着姨的手来的,姨还是老样子,她没说话,奶奶和姐姐跟我说,爷爷感冒了,让我替她们回去看看,她们很担心爷爷。”
母亲是真信了,说:“姨还是老样子?”
我说:“老样子啊,不就是原来那副样子吗?”
母亲感觉很奇怪,质疑道:“不是说人到了那边就什么都正常了吗?”
我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个地方“使绊子”,心里小乱了一阵,然后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梦见的就是这样。也许是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当不得真。”
母亲没有再追问了。为了增加我的可信度,我又搬出了陈年旧事:“还有一件事我没说。去年清明,我给姐姐烧纸的时候,我跟姐姐说自己遇到了点困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有什么建议,不妨晚上托个梦给我。巧的是,那天我姐真的给我托梦了,告诉我不要心急,只要耐心忍和等,自然就会实现你的想法。后来,我听了我姐的,没有急着去改变现状。至今我都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奇怪和凑巧的事。”
母亲见我说到姐姐,又说了一件刚发生的事情。她说:“你还别说,前几天,你爸洗完澡一出来就说冷的很,然后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人难受的要死。你爸让我下楼帮他蘸水问一下,我胆小,晚上不敢一个下楼,就叫了领居陪我下楼。蘸水的时候,我想有可能是你东头爷爷奶奶,因为他们去世还没几年。我说了他们的名字,但是筷子还是立不起来。我就觉得奇怪,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呢?还是领居随口说了一嘴,说弄不好是你家海燕呢!话刚说完,三根筷子就笔直地立起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姐,她到现在还想着我们。”
爷爷说:“你姐姐恐怕还记仇呢,那么小,连午饭都没吃,就带到厂里修汽车,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里肯定怨着你爸。”
陈年旧事,我一听了之,冲爷爷笑笑,没有再接下去。短暂的沉寂过后,爷爷突然起身,非常干脆地说:“我下午去打针。”然后走到餐桌上,把感冒药吃了下去。
母亲见状,又笑又恼,埋冤道:“早点想通不就好了,拖到现在才肯去看。”
我冲母亲使了个颜色说:“好啦,不说这个了,下午我陪爷爷去吧。”
晚餐,爷爷吃了点汤泡饭,能吃就是好事,我心里喜滋滋的。吃饭的时候,我跟爷爷说:“爷爷,我想请你帮个忙,今年我们家还做米酒吗?”
爷爷说:“做啊,明天就在你雪姨家蒸米做酒了。”
我说:“那好,你帮我留三桶酒,我到上海送朋友。”
爷爷说:“没问题,再多也有,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我说:“那这事就说好了,我可就拜托你了。”
爷爷说:“我负责的。”
我说:“那今年过年我们家还烧香吗?”
爷爷说:“烧啊!香我都买好了。”
我说:“那就好,咱们得烧,你不要管我爸,他不让你烧就让我来烧。我们家烧香的事还得你来才行,我爸是指望不上了,他不懂这些个道理。”
爷爷说:“就是的啊!你放心,这些事还有我在弄呢。”
我说:“我肯定放心,就指望你了。”
晚上,爷爷的状态好多了,肉吃了好几块。我总算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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