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当初秋,弦月如钩,一丝凉风拂过,梧桐枝摇叶落,空气中搅起桂花的微香……
这是一只农夫豢养的鸡,它每天都在院子里散步,到了特定时刻,农夫自来喂它。农夫还为它做了一个铺满稻草的窝,外面罩着一个木制的栅栏箱,上面盖了瓦片,通风遮雨。每隔一段时日,农夫还要换以新的干稻草,它的日子就是过的如这般闲适惬意。
但鸡并不笨,它知道这舒服的日子是有代价的,那是它的命;而它也不慌,焦虑是徒劳的,吃好睡好,把活着的每一天都过得快快活活才最有意思!根本不用想,对所有生命而言,死期都是越来越近。
夜晚的清凉退得很快,黎明时候,燥热已经开始搅动着空气乱蹿,鸡也感觉到了热。它醒了,但发现太阳还没出来,但实在睡不着了,便走出了鸡窝,外面也同样燥热,时而还有阵热风吹过。
天亮前还剩最后一段夜晚静谧的曲调,它静静听着,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偏着头看天,那西南边陲还残存一颗黯淡的星子;它顿了顿,终于驻足停下,星子的光很快就要消失了;它凝滞般一动不动,心中陡然生起一种破壳以来最强烈地触动……它猛地吸起一口气,胸口一下鼓起来,现出从未有过的饱满,仿佛充满了力量,你能借此联想到一个男人的胸膛;与此同时,它的爪子绷紧,两条大腿瞬间粗壮得像是战场上用来擂鼓的大锤;紧接着,身体在刚才一秒内蓄满的力量又在一秒内被全部释放,它闷住气噌地一声跃了起来,双翅挥舞得极快跟电风扇似的。又是一瞬,它重重的摔在地上,肥胖的身体甚至于像球一样的弹了一下,头昏眼花,它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在脑子里晃荡,而它其实跳的不到半米高。
它摇摇晃晃站起来,星子的光已经变得十分黯淡,东方泛起一抹淡白,像是调稀了的白颜料的色彩,它自言自语着:我是一只大肥鸡,怎么能像轻灵的鸟儿一样飞呢?于是咯咯的叫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或者,它只是随便叫两声吧?
就在刚才,它看到星子时,它突然充满了要飞上天空的渴望。如今夏季已过,这一生于它而言也走过了一半,在前半生中,它只能仰头看天,但现在,它希望能从天空俯瞰一眼承载了它短暂一生的这片土地。也不能说是短暂吧?它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一年的时光,春夏秋冬都会看尽,够了吧?真想飞上天看一眼啊!
它又一次吸气而鼓起胸膛,但这次它大声地唱了出来,敏锐的眼睛自觉地捕捉到跳上地平线的第一缕光,夜已走了,梦要停了,世界醒了,它唱着,瞥一眼那颗星,已经不见了。
早晨,农夫的儿子来喂食,鸡知道这孩子周末是不上学的,一般会跟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出去鬼搞。鸡当他是去鬼搞,因为在它眼里,这孩子是个怪物,但他其实只是去玩。
那还是以前,与鸡同住的还有两口子鸡,那孩子每天都来鸡窝寻蛋,有时一个,有时两个,那两口子偷偷藏了一个蛋孵,但那孩子终于发现了,两口子急疯了,在后面追着孩子不停咯叫,孩子脚下一慌摔扑在地,鸡蛋碎了,里面的小鸡已经成形,还长出了一点点嫩黄的毛,在地上抽动着。孩子兴奋起来,捡起小鸡架上火烤,小鸡尚不能叫出声,猛地抽搐两下就不动了,最后被烧成焦黑的一坨,散出一股糊臭味,被孩子扔给狗吃了。一举一动两口子看在眼里,自此再也不叫也不吃食,渐渐瘦了。农夫眼看着不行便一齐杀了。
鸡还记得,两口子都没挣扎,先是给割喉放血,而两个加一起的血还不足一小碗,身体一颤便都死了,尸体又泡在开水里烫,再拔净了毛,破开肚子取出内脏,留的留扔的扔,最后一刀刀剁成碎块。那时,鸡就知道自己将来也是这么个死法,满眼绝望腿都软了,有段时间它也跑也跳,扑棱翅膀飞,没用,在数千年前它的祖先被驯化的那刻,一切鸡的命运就被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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