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开完会的父亲一脸沉闷地回到了家中,斑斑点点的麻脸黑沉沉的,显得特别得阴沉,好似与别人吵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后炕上,吱吱地抽起了蓝花烟,他的脸在烟袋锅闪烁的红光中忽明忽暗。
母亲坐在炕上的油灯前,低着头缝纳着即将秋收用到的手套,瞥了一眼吸着旱烟沉闷不语的父亲,漫不经心地问道:
“开什么会了,这么不高兴?”
父亲有点意气地把还没有吸完的旱烟锅在鞋底狠狠地磕着,未燃完的烟丝闪着红光从鞋底向地面散落,留下了一丝丝向上升腾的青烟。他把烟袋扔到一边,气呼呼地说道:
“能有什么好事,羊都不让养了。”
母亲听到父亲说不让养羊了,停下了手中的活,有点急地追问父亲:
“那村里的羊怎么办?”
“哼,怎么办,全部上缴合作社。”父亲用鼻子哼了一声,语气有点自嘲。
“全村的羊都上缴社里,有的人家羊多,有的人家羊少,还有没羊的,那怎么算?”母亲百思不解地问道。
“现在叫一大二公,要走集体化道路,所有的财产无偿归集体所有。”
“什么?”母亲有点不敢相信地提高了声音。
“都怪你,人家过年杀猪宰羊,有吃有喝。你到好,说什么等到把羊繁殖成群,现在好了,你的羊群呢?”母亲胀红着脸愤愤地说道。
父亲垂下了头,从后炕边又拿起刚才摔下的烟袋,烟锅缓慢地在袋子下来回挖着,好像要把烟袋底挖出水来。
母亲低着头拿起手中缝纳的手套来回翻腾着,父亲又吸起了蓝花烟,屋子里静静地,清晰地听到炕头上睡着的大姐和二姐平缓安祥的呼吸声。
父母谁也不再说话,窑洞内一片沉闷,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过了一个世纪,父亲从后炕跳下地,揭开窑洞后掌摆放的大红柜,从里面取出一把屠宰刀,开门就要走出去。
“你要干啥去?”母亲看着拿刀的父亲,着急地问道。
“今天咱们也过年,这几年苦了你和娃娃们。”父亲的双眼充满了亮闪闪的水雾。
“你不要命了,你想当落后分子挨批斗,让娃娃们挨白眼。”母亲更急了,他仿佛看到父亲带着“落后分子”的牌子站在了批斗会上,看到了两个孩子在孩子们“落后分子”的嘲哄中哭着跑回家中。
“三更半夜在羊圈中杀一只羊,谁能知道?”说完他就走出了家门。
父亲走出了家门,整个窑洞进入了史前的白垩纪,静寂的能听到蚊子在窗外的叫声,母亲从两个孩子的身边跨过去,靠着窗台坐下来,身子向着窗户倾斜着,听着窗外的动静,仿佛倾听着黑漆漆夜空中星星与夜风的絮语。
“滴哒”,水瓢内最后一滴水珠与水缸中水的撞击声,击碎了窑洞内的的宁静,母亲像受惊的猫,浑身汗毛炸立,转头看着水缸,眼神惊慌散乱。她跳下了炕,趿拉着鞋走出了家门。
夜空黑魆魆像怪兽的大口,母亲拖着鞋蹑手蹑脚地走到低矮的院墙边,探出头朝着四处张望了一会,又转身走向了羊圈,羊圈门好像被什么堵上了,黑糊糊的什么都看到,只听到圈内有羊跑动的声音。她走到门前推了推门,一丝亮光从圈内穿了出来。
“谁?”父亲有点慌乱地问道。
母亲从门外探进头,父亲停着手中的活,紧盯着羊圈门。看到是母亲,好像松了口气: “
回家去。”父亲严厉地说道。
母亲看着父亲手中剥光皮毛白滚滚的羯羊,她不敢在羊圈内耽搁,从羊圈中退出来关好圈门,悄悄地走到院墙边,探着半个脑袋扫描着有点瘆人的四周。
直到鸡叫时分,父母才将羊肉处理好,两人匆匆地躺在炕上,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母亲忽然看到父亲胸前挂着一个写着“落后分子”黑色大字的木牌,被村里人拉拉扯扯地在村里那条唯一东西走向的土路上游着街,周围的人们指指点点得说着什么,小孩子们跟在后边,不断地往他的身上扔着土块……
母亲张口想要呵斥那些孩子,可怎么也说不出话,她着急地跳了起来,睁眼一看,父亲躺在她的身边,呼呼地打着呼噜,晨曦已印在窗户上,母亲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原来是一个梦。人们常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但愿天亮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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