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谢遇你

都说深夜能孵化出无数梦游者和诗人，

但人们不说深夜房间里的情欲，气味，喘息，和一声声我爱你。

瞧，人类总是抱着超理想的“美好”去彰显自己的清雅高尚与众不同，却不敢张口去应一句那个为爱痴狂的自己是多么勇敢热诚。

沈怀安从来不是一个故作清高的女人，她在床上热烈迎合自己的爱人，下了床酌书弄琴也不是端个姿态。她就是她，这一点她很少会出错。但她觉得自己或许是个矫情的女人，她会坐在门槛上看院子里的雨落下，注视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裤腿发呆，也会让指尖点过湖边的石栏，面庞迎上最美的日光。她还会像个小孩子那样拿着泡泡四处吹，看它们成圆散开，被阳光点上绚丽的色彩，又不忘注视它们撞在地板上，碎成点点水迹。是的，她的内心足够细腻，但没有爆裂燃烧般的多愁善感，她懂分寸又知进退，因此那点忧伤的小情绪也是恰到好处的妥帖。

大致生活如己名，她常常这样想。内心守得一份安宁，生活也落得一份安稳。如此挺好。

只是，这哪里够。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遭遇一场遭遇，谁都逃不掉。她深爱沈良木，这大致就是她的遭遇。不虑分寸，只进不退的一场遭遇。

在彼此相爱之前，她自觉是晚春雨薄，而她是冬末融雪，一个在清凉中混沌小眠，一个在朝阳里等一场风。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总是差点儿什么，她说不上来那种微妙的不平衡感来自哪里，但她喜欢看沈良木等风的样子。那个人惯避退但不失原则，超常的敏感却不乏勇气和行动力。她原本不太喜欢那种难伺候的矛盾体，沈良木常常会忘记自己说过什么，怎样说，但下次依然有办法重新审视肯定自己的观点，或者新观点。情绪也像天气预报，让人捉摸到的不过是个大概，再之后是伤是喜只有天自己知道。沈怀安自是深知对方危险，沈良木身上那种理所当然的迅疾的情感起伏，那种一场雨就能淋湿全世界的诡异的磅礴让她再也无法妥帖安置自己那些蠢蠢欲动的小情绪。

和这个人在一起的话，连纵欲都成了美丽诱人的词语。沈怀安惊觉。

她骨子里不是什么娇弱的女人。沈良木也早明白。

沈良木常道自己是个传统的文科生，那些矫情而深刻的多愁善感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但怀安不太觉得，在她眼里这个跟自己说各种情话的人真是一身笔挺的“正气儿”，哪里来的做作矫情。

像归鸟入巢，生活又一下平稳了。

像什么都没发生，

像一生都已发生。

沈良木会对她说，“你看，你一来，我种的花都开了，我哪里敢负。” 而她也是真想这样倾尽一生。她内心那些隐蔽的绝对感性被召唤觉醒，只想跟着那个人回家，亲吻她。

沈良木却是觉得生命艰难。她的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是暗潮涌动。因此她时常被自己淹没，像置身极地眼见极光，活得是游离于主世界之外的奇幻。长久以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是悲，只是情绪压抑时就整夜喝水码字挨到睁不开眼。她喜欢沈怀安很久，久到已然忘却初识至今的细节，零星的片段里她始终在追逐那个温暖的光团。于是她又想起冬日黑暗孤寂的清晨，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急促的脚步声。缩在衣袖里的双手凉凉的，眯着眼睛屏息片刻，轻呵出一口气，似乎就能暖和一些。路灯孤零零伫立在街头，橘色的灯光摇曳破碎。将耳机轻轻塞进耳朵，并不播放音乐，好像只是在隔离些多余的声音，又或是变相地保暖。有点儿想念带着些蛮横气息的风。而她是在来年夏夜才明白的，那种呼啸而过的洒脱风声，只有隔着耳机才听得清。而思念的人，风也都会替你问好。

那时，她已经拥有沈怀安。

那时，她依旧不会游泳，但很享受一面赏海，一面看书。

后来为了不错过每一场大风，她总随身带着耳机。

“我要和她在一起。”大致这是世上最正好的一种默契。她们这么想。

填补缺失，圆满一场生命。彼此爱抚。

沈良木曾很羡慕《海边的卡夫卡》里的卡夫卡，年轻的生命，有如星辰的灵魂。但过了不少年月，她才知觉自己更像也更喜欢《列克星敦的幽灵》〈沉默〉章里的大泽。忍耐过六个月的大泽，远离青木的大泽。是的，正如“一种人完全没有理解底蕴的能力”，也会有一种人能果决地“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沈良木是喜欢自己的，喜欢习惯避开人多的自己，喜欢骨子里主意正到不可思议的自己，喜欢时常能哭出来时常感伤人间的自己，喜欢在夜晚独自面对电脑的自己，喜欢喜欢沈怀安的自己。

以前觉得久别重逢别来无恙那么美，现在只想要一个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拥抱。

她们都开始贪婪。但这有什么呢。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沈良木说过的话，怀安从来好好记得。

夏听兽，冬惊酒。

陪你过山过海，陪你窥视深渊。

欲成参天良木，予你一世怀安。

再过几个年头，一切都会像秋风过境，看似卷起一地红叶，回首又毫不觉哪里不同。

至少，谢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