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草狼

（一）

小阿不一直有个梦想，去一片从未到过的森林，找到和自己一样只吃草的狼。

听阿不说要离开，阿不爸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哦，一只吃草的狼。

阿不妈想，这可能会让阿不学会应该怎样做一匹狼。

所以，第二天，阿不带上一些干草，出发了。

（二）

阿不渴望结交朋友，由于吃草，他始终不被狼群认可。

阿不对那些血淋淋的肉怀有一种天然的抵抗，就像别的狼对草的抵抗一样，不，于他们而言，应该说是蔑视。

一路上，阿不连续躲过了虎豹的侦查，凭借着他仅未丧失的天性。

阿不很享受这种随意吃草的自由，纵然伴随着其他食草动物们的惊疑和不解。

但，阿不很快乐。

（三）

到了卡密森林，阿不停了下来。

行了，就从这开始生活吧。

在呆了两个月零五天之后，阿不感到一阵怅惘，他没找到一只像他一样的只吃草的狼，只有很多吃草的羊。这让他对于自身的合理存在性有种深深的怀疑。

他其实还是渴望同类的，他需要被认可，他从来没有被认可。

他又想走了。

（四）

阿不打包好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种草，他要去更远的地方。

他想:这里已经没有让我留下来的欲望，除非......

就在刚迈出卡密森林的那一刻，他决定要留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头正在吃草的狼，和灰濛濛的他不一样，那头狼全身雪白，嘿，就像，就像是一位公主。

阿不走上前去，说：嘿，很高兴见到你。

（五）

“我叫阿不，你叫什么名字？”阿不兴奋极了。

“我叫阿离，嗯对，阿离。”

阿不说：“我们做朋友吧。”

“朋友？朋友是什么？”阿离显得很迷惑。

“朋友就是......就是我们可以一起吃草。”阿不认为可以一起吃草的就是朋友。

“好啊，好像还从没有一头狼和我一起吃过草呢，嗯对，从来没有。”阿离侧着头说。

（六）

三个月零六天，阿不感觉自己爱上了阿离。

他喜欢看阿离埋头吃草的样子，专注得就像在完成一项仪式。

除了偶尔会和阿不说几句话，阿离更多的时候是蜷伏在地上，细细地梳理她纯白的毛发，或是爬上一座小山，静静地凝视远方。

阿不问过阿离从哪里来，阿离侧着头说：“一个很远的地方，嗯对，很远。”

（七）

阿离从来没有问过阿不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吃草。

他们之间的交流本来就不多。

阿不表达自己爱意的方式也仅是尽可能地多择一些嫩草给阿离吃，阿离每次都会说谢谢，每次都吃不完。

跟阿离在一起，阿不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作为一匹狼的身份，这对阿不而言是无所谓的，阿不本来就不想成为一匹狼。

（八）

我叫阿离，这是我第一次来卡密森林，碰到了另外一头吃草的狼。

他说他叫阿不，嗯对，阿不。

其实我一点都不奇怪，一头吃草的狼为什么就不能找到另外一匹吃草的狼呢？

他说要和我做朋友，一起吃草就叫做朋友吗？那我以前没有朋友，没有狼愿意和我一起吃草，羊也不愿意。

我有了第一个朋友。

（九）

阿不对我很好，每天都会在我面前放很多草，真是麻烦他了，可是我每天都吃不完。

他问我来自哪里，我真的不想提起。

妈妈教过我吃东西要认真，虔诚，这是神灵的赏赐，即使我吃的是草。

他们说我玷污了神灵，要把我处死。

族长，也就是爸爸，他同意了。

（十）

我有错吗？所有的食物不一样都是神灵赐予的吗？我很不解。

妈妈对着爸爸哭诉了一夜，爸爸一直在呵斥妈妈，我看到爸爸狠戾的眼神不时地瞧向我这边，我好害怕。

那天晚上，妈妈出去了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蜷缩在角落里，爸爸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马上出谷，永远不要回来”。

（十一）

在出谷口的路上，我看到妈妈的身体穿在了祭坛上的木棍上，流了好多血。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妈妈是怎么用尽全力让自己撞上去的，那里本来应该是我。

突然间我被撞飞在地，耳边传来了爸爸的咆哮：“滚！”

我直起身，看到了爸爸暴怒的样子，周围是沉默的群狼，他们的眼神是那么漠然。

我麻木地走着，走着，走出了谷。

（十二）

阿不想和阿离一直呆在卡密森林。

阿不去问阿离：“你会走吗？”

阿离怔了一下，说：“为什么要走？这里挺好的呀。”

阿不忙说：“我没说要走，我问你会不会走，既然你不走，那么，那么我也不会走。”

阿离侧着头，说：“为什么我不走你就不走呢？”

阿不低下头，轻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呀。”

（十三）

阿离明白了，原来朋友就是一起走，一起留。

阿不觉得阿离什么事都不懂，单纯。

“那么，就让我一直照顾她吧，这样也挺好。”阿不心里这么想着。

阿不也没了再去寻找其他同类的打算，不需要了，有阿离就够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我们这两匹吃草的狼了吧”。阿不心里这么想着。欣喜。

（十四）

阿不最近经常做梦，反复的一个梦。

梦到自己总是独自穿行在森林中，树木一棵棵变得异常高大，枝叶繁密地让一丝阳光也洒不下来。阿不一直在阴郁的森林中穿行着，控制不住。阿不想找阿离，可是发现除了自己就再没别的任何动物，只听得见风吹树叶莎莎作响的声音。阿不想放声长啸，声音却是嘶哑的。

（十五）

阿不很难受，很孤独，这梦里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每每他从梦中醒来，第一眼就是望向阿离睡卧的草窠，看到那一抹白色，阿不便心安。

阿不再也睡不着，就这么整晚凝视着，凝视着那被月光抚摸着的柔和的白色。

阿离睡觉的姿势很怪，全身都蜷成了一个夸张的幅度，有时还会发抖。

一抖，月光颤。

（十六）

阿不害怕孤独，怕极了，就像梦里那样。

阿不更害怕阿离会离开自己，就像，梦里那样。

阿不发现自己最近喜欢上了思考，且总是在吃草时。乱想。

阿离最近喜欢到南边的小湖边去玩，准确地说是漫步，一呆就是一下午。

阿不有时候会跟过去，看着走在湖边的阿离，还有湖畔的几株鲜花，很美。

（十七）

阿离发现这个湖是在十天前。

以前，谷里也有个这样的湖，比这个要漂亮。

那时候，妈妈经常会带着阿离到湖边，一圈又一圈地走着，偶尔停下来，观赏一株开得正好的花。

阿离现在也在围着湖走，走得很慢，不看花。

阿离想回去，回去看一下妈妈。

“就一次吧，就再也不回去了。”阿离这么想着。

（十八）

晚上，阿离告诉阿不，说要回去。

阿不抬头看了下月亮，说：“明天吧，一起走。”

阿离说：“嗯，好。”

阿不说：“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会在你身边。”

阿离说：“嗯，好。阿不，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这次回去后，我们要再回到这里，我喜欢这里。“

阿不说：“我也喜欢这里，喜欢有你的这里。”

阿离在那天晚上对阿不讲了很多事情，阿不一直没有做声，安静地听着。

（十九）

阿离讲完后，就睡着了。

阿不这才抬起头注视着阿离，怜惜。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卡密森林。

一个月零三天后，他们来到了卧浮谷口。

阿离在谷口徘徊了很久，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等晚上再进去。”

阿不说：“好。”

（二十）

入夜，月白，阿离和阿不进到了谷中。

阿离知道谷里面的规矩，所有的狼在死后都会被埋葬在同一个地方。

“妈妈，阿离回来了。”阿离心里说着。

他们穿过了一片树林，轻轻地，尽量不惊动任何小动物。

在一座状若狼首的小山前，阿离停了下来。

阿不问：“就是这里吗？”

阿离回答说：“对，就是这了。”

（待续）

（二一）

阿不注意到山坡的正前方有一个黑黢黢的洞门，像是一个张开的狼口。

阿不刚想发问，阿离已经走了进去，阿不只好跟着进去。

漆黑，且并不宽阔的通道，左转，右转，阿不紧跟着前面的那团白影。

阿不感觉前方有点光亮，恰在这时，阿离止住了身形，阿不也跟着停下。

阿不走上前，尽头到了，一间宏大的墓室。

（二二）

月光通过顶部的洞口照进墓室，阿不被墓里的景象惊呆了。

墓室的中央是一个水潭，上面还泛着森森冷光，水潭中央是一个石台，上面是一头狼的石像，挺拔，睥睨。

阿不环顾四周，另外三面墙壁上面全是呈梯次分布的一排一排小墓室，被一条阶梯从中间隔开。

阿不转过头去看阿离，阿离只是望着前方。

（二三）

阿离迳直走向对面那一道墓墙，阿不也跟着走了过去。

阿离走上了最上层右边的一排墓室，停在了第一个洞口。

阿离说：“左边是族长，右边是族长夫人。”

阿不看了看，墓洞果然比其他两排要大，不过墓洞口是被泥土封死的，上面刻着:“二十一代族长夫人雪”。

阿离就这么站着，定定地看着。

（二四）

阿不看到阿离全身都在发抖，就像她在睡梦中那样，浑身的毛发都颤动了起来。

阿不张张嘴想说话，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回来干什么？你又是谁？”

这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着的怒气，又有几分苍凉。

阿不被吓了一跳，急忙转头。

白狼，雄壮的白狼。

（二五）

阿离闻声也转过身来，口中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爸爸......”声音有点发颤。

阿离接着说：“我只想回来看一眼妈妈。他......他是阿不，是我的朋友。”

阿不看着阿离的爸爸慢慢地走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本来，你是不容许再踏进卧浮谷，既然你是自己偷跑进来的......”说到这，阿离的爸爸语气一顿。

（二六）

“不过，你是该回来看看妈妈。”阿离的爸爸说得很慢，很轻。

“或许，我本就不该出生，这样，妈妈就不会死…...”阿离已经泣不成声。

“错啦，都错啦，怪不了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直是这么倔强，到死都是。”

阿离爸爸望向阿离妈妈的墓，目光中，带着无尽的哀伤。

阿离从没见过这样的爸爸。

（二七）

“你妈妈的离去，让我明白了很多。我不但是族长，更是你的父亲，而我，却太在乎族长这个角色了。我一直不配做一个父亲，或许，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我宁愿当初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谷，也好过现在，也好过现在……”阿离爸爸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阿离看着眼前的父亲，彷佛，父亲一下苍老了许多。

（二八）

阿离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印象中，他是威严般的存在，始终是镇定且严苛的一族之长。

阿离其实一直都没有恨过父亲，就算是父亲从不肯对她假以辞色。

因为母亲，她不恨他。

阿离一步步走向父亲，停在父亲身边，把脑袋凑在他脖颈处轻轻蹭摸着。

阿离的父亲身体轻微一颤，随即闭上了双眼。

（二九）

阿不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回去，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阿离此时已将身体从父亲身旁移开，说：“我也就该走了，呆在这里，不好。”

阿离的父亲叹了一声，说：“也好，也好，你能照顾好自己。”

他把眼睛瞥向阿不，缓缓说道：“嗯……还有这头小狼。”

（三十）

阿不抬头看向这位族长，等待着他接下来说的话。

他凝视了一会阿不，说：“好了，你们走吧，走吧。”

阿不点点头，走到阿离身边，开始向门口缓缓移动。

走到谷口，阿不问阿离：“回卡密去吧？”

阿离说：“好啊，那是我们的家呀，你说是不是。”

阿不说：“是啊，那走吧。”

（完）

PS：写这个故事大概是在三年前，用微博写的，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格式，一天一段，写了三十多天。我也记不太清动机何在，或许是写给自己，或许是写给他人，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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