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
1085年，黄庭坚在山东德州一个叫德平的镇上工作，他想念在广东四会县工作的好友黄几复，于是写了上面几句诗给他寄去。
他在信里说：老朋友，你还记得吗？那一年春天，我们两个书呆子在树下共饮了一杯，就此各奔前程。这一别，竟已经十多年了。这些年来，我们天各一方，头都已经白了，混得也不过如此。风雨多，江湖远。但每一个下雨的晚上，每一次我坐在灯下听着雨声，都会想起前朝李商隐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的诗。这叫我怎么能不想你呢？
黄庭坚在诗里提到了“江湖”。
在那个没有高铁飞机，也没有知乎微信的时代，江湖最早就是一种阻隔，寄托着文人对身世的唏嘘，对离散的慨叹。
江湖，是什么？
在文人那里，江湖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是“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是“高馆张灯酒复清”，是“身世飘零雨打萍”。
后来，“江湖”这个词从阳春白雪走向下里巴人，通俗化了。于是在民国，江湖是“十里洋场上海滩”，是“闯关东“和”走西口”，是“梨园妓院天桥下”，是遥望海峡对岸的“乡愁”。
再后来，江湖又被抽象到各种戏剧小说电影中。江湖是小说里萧峰绝义的聚贤庄，是京戏里摸黑杀人的三岔口，是杜琪峰电影里的一个站位，是古惑仔燃烧青春的怒火街头。
但归根结底，江湖是离散的个体对于社会的体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可能情义款款，也可能尔虞我诈，可以是浪漫的，也可以是现实的。
现在说到江湖，说起有关江湖的电影、歌曲，很多人想到的是金庸、徐克、杜琪峰；想到的是《刀光剑影》和《天地都在我心中》。
但我想到的，是胡金铨，是他电影《画皮》的主题曲《摘下满天星》。
胡金铨的人，和他的电影，非常具有江湖味。
可以说，在胡金铨之后，香港电影就没有”江湖“了。
胡金铨之后，徐克扛起了”新武侠电影“的大旗。在《新龙门客栈》的最后，金湘玉一把火烧了客栈，说：我们走，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同样的事，王家卫在《东邪西毒》也干过一次。
那代表着香港最具江湖气的一代人走下了舞台。
那些辗居香港的老北京、老上海们业已下位，土生土长的香港新一代走上舞台。新一代的电影人没有那种离散的江湖体验。徐克、王家卫的电影里有个体的浪漫而无江湖之远，直到发展到文隽、刘伟强、杜琪峰那里，江湖只剩下香港，江湖只是一种”宿命“。
胡金铨是拍不出那样的电影的。
这个18岁离开北京独自到香港，后来频繁往来与港台，最后定居美国的电影人，经历过辉煌，也品尝过黯淡，他对人情冷暖有清晰的认识，对漂泊江湖也有深刻的体验。
反映到他的电影里，就是他一直在拍旅途中的故事。旅途中的人们，无论是儒侠、还是佛子、或是道士，在客栈、古寺、野外相遇，然后上演一场场好戏。
人生如过客，客栈就在那里，江湖就在那里。
烧也烧不掉，绕也绕不过去。
但这不光是宿命，更是一种追寻。
他不讲江湖，但电影中处处都是江湖；他从来没拍过自己的故事，但电影里都是他自己。
电影里，电影外......
漫漫长路，踏歌而行。
《摘下满天星》
漫漫长路远
冷冷幽梦清
雪里一片清静
可笑我在独行
要找天边的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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