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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已经去世的妈妈见面

和已经去世的妈妈见面

作者: grayhat | 来源:发表于2023-07-19 10:15 被阅读0次

    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问题,我记得我当过老师的那所学校,福建省福清市的那所职业高中,有个传统,就是在每年放寒假以前,要提前过年,全体师生要大吃一顿。那一年,在那个狂欢之夜,我和学生们吃了多少喝了多少,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二天早晨起来,剩下的食物让我发愁。

    我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是要去食堂打饭,但我发现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想起放假了,同事们都回老家了,桌面上堆着许多残羹剩菜,其中有几乎完整的大蒸鱼只被挑了几筷子,有彻底完整的油汪汪的卤猪蹄……想起了昨晚的盛宴。我觉得,这些大鱼大肉可以给我今天的午餐节约一些菜票,可今天早晨呢,我还得找点清淡的东西吃,我就拿上饭菜票走出宿舍。

    但我很快明白,饭菜票是用不上的了。从宿舍到学校大门,挨着院墙,有一间接一间的小亭子,就像现在很多大学门口的小吃亭那样,每间亭子里有一堆好吃的东西。有的亭子里是油炸的糕点,有的是还在冒热汽的鱼丸,有的是红红绿绿的米粉……让我想起动画片《千与千寻》里的那条街。最多的是粽子,光闻闻味儿就知道,这一堆是大枣粽子,那是豆沙粽子,那是板栗肉粽子,还有加了绿豆泥的……这么多好东西,倒让我难以下口了。我想找到最最好吃的那一样,来当今天的早点,就一直往前走。

    不知不觉走出了校园,这里也有许多摊位摆着好吃的,但以菜肴为主。有一些砂锅扣着锅盖,揭开盖一看,里面的汤几乎没人动过;还有很多螃蟹,清蒸的,香辣的,爆炒的……我发现自己馋这些菜了,不知不觉已经逛了一上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是该馋味道重的东西了。我就坐在香辣螃蟹旁边大啃特啃起来。

    不知不觉地,旁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也在啃。她的上嘴唇的上方的一侧有一块胎记,让她显得有些蛮横,我没兴趣搭讪她。有很长时间,我们各啃各的,像火车上的陌生人。但毕竟是学校里的同事,这种安静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了,我就打破了沉默:

    “寒假不回家?”我问。

    她没回答,好像是没听见。

    我又大点儿声把这话重复了一遍。

    她仍然是只顾啃螃蟹,不理我。

    我明白这是被人家无视了,就较上劲了,吐字特别清晰地又问了一遍:“寒,假,不,回,家?”

    她抬头说:“我回不回家,跟你有啥关系?”

    “东北银儿呀,”我笑了,“家教应该挺严厉啊,你小时候你妈没教过你礼貌的事儿?”

    “我是新疆人。”

    “新疆人说话这味儿?……不管咋的,就算你妈没教过你,你爸也没教过你吗,同事跟你打招呼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我这不是搭理你了吗?”

    “其实,我没兴趣跟你套近乎,只是觉得两个同事坐在一起半天不说话不对劲儿,才找话说的。你吃吧,不打搅你了。”

    “不是,你别生气,”她说,“我真不是故意冷淡你,我是心里不好受。”

    “有啥事?”

    “你说,咱们的学生都那么有钱吗?这么多菜让饭馆送来,都没动就撂下不管了,看着都心疼啊。”

    “你管那个,你就吃呗。”

    “吃也吃不完啊,吃了今天再吃明天,顶多到后天就该坏了呀,全白瞎了啊!”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是东北人,不是新疆人……”

    “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么多好东西过两天全坏了,可咋整啊?”

    “想永远吃下去是吧?想让它们永远新鲜?”

    “嗯呐!大肥鱼别馊了,大猪蹄儿别长毛,大螃蟹黄子别蔫儿了,反正啥也别埋汰,到时候大寒假的找清洁工来收拾都找不着银儿。”

    这么一说,问题是很严重。菜馊了倒是小事,问题是这些乌泱乌泱满校园的馊东西怎么打扫啊,臭烘烘的留到开学谁受得了。

    “得找总务科。”

    “赶紧找吧大哥,趁着总务科还没放假。”

    “您就瞧好吧沈阳老妹儿!”

    “啥沈阳啊,告诉过你我是新疆的……”

    话音未落,我已飞到校园内,经过遍布小吃亭的石子路,飞奔总务科。但有一个熟人堵住了我的去路。

    这是我妈,“忠忠!我正愁找不着你宿舍呢!”

    “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发个电报。”

    母子相见的欢喜压倒了一切,我暂时忘记了校园食物危机。

    “妈,您吃饭了吗?没吃,这儿有的是。”

    “妈在火车上吃过了,不饿,就是累了,想躺一会儿。”

    “好,我这就带您去宿舍。”

    到了宿舍,进了屋,妈妈没有躺下,而是腰板笔直地坐在床边,朝我微笑。

    “这就是我的床,您就躺下吧。”

    “我不躺,不困,妈就想看看你,多看一会儿。”

    在黑暗中,她的白皙的脸似乎在发光。我忽然心中一颤,想起一件事。

    “妈,您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妈妈的微笑一点儿也没有变,“所以我想多看看你呀。”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这不会是一个梦吧?……如果是,我得赶紧把梦境记录下来。”说着,我就手忙脚乱地找笔、找纸,在妈妈面前的桌子的抽屉里乱翻,她则不动声色。

    这时,屋里又进来一个人,是总务科的科长老曹。本来我要找他解决校园食物危机的,但妈妈的到来把他的重要性挤到一边去了,现在反而是他急着要找我了。

    “好不容易放假了!来来来,好好杀一盘!”

    原来他是来找我下棋的。我说不行,我妈在这儿呢,我得多陪陪她,咱们改日再下吧。可妈妈在旁边说:

    “没事儿,你们要玩就玩吧,不用管我,我在这儿的日子还长呢。”

    我现在真正想做的是把纸和笔找到,把这个梦记录下来(再耽误一会儿就忘了)。我一边找纸笔,一边回忆刚才梦里发生了什么——吃了粽子?在校门口遇到了一个女同事?她嘴角有胎记?……这时,妈妈在抽屉里看见了一盒扑克牌,把牌抽出来数起来。我想起,在家里跟父母打扑克时,开战之前,妈妈总要把牌数一遍,看够不够数。想起这个我又哭了,我想,要是今天整个用来记录什么梦境,把妈妈撇在一边不管了,我于心何忍?她去世后好不容易才来看我一次,见面第一天,我就这么对待她?不行,我得陪她玩,宁可忘掉这个梦境。

    “要不咱仨打扑克吧?”我对总务科长说。

    科长看出了我的心思,摇摇手,“算了,我还有急事,你专心陪妈妈吧。”说着就往外走。

    我忽然想起了原本要他办的事,就叫住他:“等等!校园里有很多残羹剩菜,要发霉了,整个校园都会臭的!”

    “这个我也没有权力处置,因为需要一些巨大的冰柜。我现在要赶着给校长送礼去。”他走到门口,又停了停,“你可别去找校长,校长也没钱买这么多冰柜。这种事,只有董事长能解决,学校是人家的,钱在人家手里。”

    他走了以后,我回头对妈妈说:“咱们打扑克吧,两个人可以玩‘拖拉机’。”

    妈妈脸上洋溢着佛一般的宽厚,“我看出你遇到难事了,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我把昨晚的狂欢到现在的危机说了一遍,还说现在需要弄到一大笔钱买冰柜,储存那些食物。

    “看来妈妈来得正是时候,”她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怎么?你认识董事长?”

    “你跟我走就是了。”

    在现实生活中曾经有几次,我有过不去的坎儿时,妈妈一出现就解决了问题。比如,妈妈听说我欠了别人钱还不上,拿出存折往桌上一拍,就把我解救了,比如我进了看守所,妈妈满世界求人,最终把我捞出来。这次,即使是在梦中,妈妈仍要救我。

    我跟她走出宿舍。在校园里,她竟然比我还熟悉。我们经过校长的别墅时,看见曹科长和另外一位领导在拍校长的门,曹科长在喊:“开门啊!过年好!我们送礼来了!”在梦中,我觉得这样的敲门法非常合理,因为有一句常言说“当官的不打送礼人”,既然是送礼的,敲门的时候理直气壮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校长开门后想必不会骂他神经病吧?

    我跟妈妈来到一个园子——校园中的园林,园中园。奇怪的是我自己从来没来过这儿,圆拱形的门的上方刻了三个字:“大观园”。进去以后看见非常幽深的林子、闪烁的湖水,树木后面显露出一些古建筑的飞檐。我说:“董事长就住这儿啊?我都没来过,您是怎么知道的?”妈妈说:

    "董事长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

    “啊?”

    “我要是让你猜,你应该是猜不到。直接告诉你吧,这所私立学校的董事长,就是你的姥姥。”

    “啊?!”

    “是的,你的姥姥,我的妈妈。”

    “我姥姥,不是天津北站的职工家属吗?不是王串场的家庭妇女吗?”

    “你错了。那是她的伪装身份。其实,她是南方一所教育集团的董事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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