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和命

       先讲个故事，主人公是男人和女人。

       男人年轻时与女人相亲，媒人说女人几年前发作过精神病，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再发作。尽管家里人极力反对，他还是娶了她，他说，他不娶她，她这种情况估计一辈子没人要。

       然后，女人时不时的发病，生了孩子之后病情愈发严重，直至也成了一个需要被彻底照顾的孩子。

       然后，男人一边干着农活，一边拉扯着孩子，一边照顾着那个不同于别人的老婆。男人很强壮也很乐观，开始几年老婆哪天精神正常点，能跟他说说话，他就无比满足，对未来充满希望。

       然后，三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男人为了讨生活白天需要外出劳作，女人始终被关在家里，她的那一方天地。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就骂骂她脑子里三十多年来仅存的那几个人的名字，或者把没碎的东西摔碎，再或者把家里所有的粉状东西和液体状东西搅在一起，是玩也好，是发泄也好，她的世界没人进去过，也没人有兴趣进去……

       紧着她“作”，是他对她最大的宠爱。

       八年前，他被诊断出甲状腺癌，手术切除了一侧甲状腺。四年前，由于没遵医嘱按时吃药，复发，又手术切除了另一侧甲状腺。一个月前，又被诊断出气管狭窄，影响呼吸，原因待住院详查……

       他是我三叔，我爸的三弟。此时，我刚从烟台回到老家，为的是明天载他去烟台入院检查治疗。想写下这些东西，缘起于我与三叔讨论他离开家期间三婶怎么办的问题。

       前两次手术，都是我陪三叔去的，前两次对于三婶的安置问题我从来漠不关心，更不会到要讨论的地步，因为那时我觉得她就是个累赘，随便找个邻居送点饭吃别饿死就行了，所以我都记不起最后她是怎样度过那两次七八天自己在家的日子的。

       可是，现在的我跟四年前不一样了，我做不到漠不关心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那是一个生命，与任何正常人无二的生命。

       三叔曾经说，别看她这样，几天不见她我很想她，这个世界，就只有他看得见她。

       回来的路上，我第一次回家开的很慢，脑子里一直在脑补着他们俩这些年来的一点一滴的画面：三叔从强壮的小伙到迟暮的老人，生了大病，最害怕最痛苦的人是三婶吧！

       从来不分开，三叔突然好多天不回家，她这个从精神上到生活上都只依赖他的孩子是怎么度过那些个日日夜夜的，三叔这个大男人心底又有着怎样无法言说的痛楚，从癌症到她！

       对三叔，我以前就一个想法，好好保他的命，他一辈子太苦了，多活几年多享点福。我甚至有过期盼三婶早点离开的想法，那样三叔就可以或者一个人或者找个伴安享晚年。提到三叔，身边人都会叹息：就这种命。

       这一次，我没有了任何想法，很平静，不焦躁也不恐惧了，只想陪着三叔去经历一切将要发生的，也仅仅只是陪着。因为在我心里，他再也不是那个命不好的人，也不是那个该被人可怜的人，他只是走了自己的人生路而已，路上的酸甜苦辣他都尝了，没与别人有任何不同。他尊重自己的想法，尊重自己的感受，有个他爱的爱他的人，两个生命一路相陪，还将继续陪伴下去，冷暖自知。

       不再执着于一定要让他活着那个目标，不再用那些世俗的标准去定义他的生活和他的她，更不再想去改变他的处境和生活……

       放下期待和评判，放下那颗想改变的心，对别人的，对自己的，只让生命和生命的本真相遇……

       我顿时感觉自己轻松了柔软了，眼泪不自主流下来。我看见了两个生命，感觉到了两个生命间浓浓的爱在流动。

       他不可怜，她也只疯给他看，只是我们以为她疯，他看到的也许只是爱。

       在最爱的人面前，在我们觉得最被包容被接纳最安全的环境里，我们也会疯，才会疯。

       按照三叔的意思，三婶还是被放在家里，托付个放心的邻居每天给她送饭，我跟弟弟经常回来看看。

       三婶，这次不一样了，因为我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你了，你是被爱的。

       三叔，走，明天我们医院玩玩去，我陪你！

生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