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陀螺

.1.

每年春夏交接的当口，总会吹过一阵凉风。火辣的太阳，把青树叶放在空气中炙烤，叶子随风飘动，斜泛着白光。树荫下，几个老汉正蹲坐在石板上，抽着旱烟，说道着地里的庄稼。

农忙时节，男人和女人早已下地，寨里只剩孩子。

他右手拿着树皮绳，左手拿着木陀螺。

在文华家的院子里，一堆人正围成一个圈，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时而响起一阵掌声，时而又冒出几声喝彩。

中间是邻家的文彪和阿伟，他们正挥动着手里的树皮绳，两只个头相差不多的木陀螺，正嗡嗡的在地上转着。在树皮绳的抽打之下，两只木陀螺朝着同个点靠近，碰在一起的瞬间又即刻弹开，取胜的陀螺在原地欢喜的转着，获败的陀螺则被弹出一两米远，转两圈便倒在了地上。

很显然，阿伟的陀螺败了。围观的人群中，一个稍微年长点的小伙扯开了嗓子：

“本局文彪胜，下一位，文寅！”

这个名字稍显文化的小男孩，拿着手里的木陀螺，跨着步子朝人群中走去。他左手的无名指划过陀螺底下的铁钉帽，纹路清晰，这是爸爸在离家之前给他特意削的，用的是家里最崭新的钢钉。

.2.

爸爸是在两周前悄悄离开的，那时文寅刚过完七周岁的生日。农村没有蛋糕，但有鸡蛋，还有腊肉，生日当天，可以敞开肚皮美美吃上一顿。文寅一口气吃了四个煎鸡蛋，喝了两碗油茶汤。

生日的第二天清晨，寨里一切如常——除了浓雾里多出的两个黑色身影，外加两个行李包。那是文寅的爸爸妈妈，赶早要去城里坐车。但不到两个时辰，寨里却又多了两个孩子嚎啕的哭声，那是文寅和弟弟文琦的声音，他们一觉醒来，发现爸爸妈妈不见踪影，便到处哭喊着找。以前只要兄弟俩哭，爸爸妈妈会立马出现在他们面前，爸爸抱一个，妈妈抱一个，一会儿就哄开心了。

但他们都已经哭了半个多时辰，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出现呢？

爷爷奶奶说，爸爸妈妈出远门赶集了，回来的时候会买好多好吃好玩的回来。奶奶递给了两兄弟一人一个木陀螺，并告诉他们这是爸爸亲手做的，让他们在家听话。

兄弟俩于是止住了哭声，领了陀螺，开心的玩去了。

.3.

文寅走上前去，用树皮绳把木陀螺缠上几圈，然后斜着往地上一拉扯，木陀螺便开始嗡嗡的转起来了，他用树皮绳不断抽打地上的木陀螺，新钢钉的底，在地上蹦着旋转，朝着文彪的陀螺奔去。

“好！有一拼啊！”

“文寅加油！”

“文彪撞他，使劲撞！”

在一阵欢呼声中，文寅的陀螺与文彪的纠缠在一起，已经有好几个回合，胜负未分。

文彪的树皮绳越抽越少，在他耗尽了最后一段树皮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文寅的陀螺击倒。

小伙又扯开了嗓子：

“本局，文寅胜！”

他高兴得拿起陀螺和树皮绳，举在头顶，钢钉的螺纹依然清晰可见。

.4.

围观的人三五成群，慢慢散去，文寅跟弟弟也回了家。爷爷正躺在木椅上休息，奶奶在厨房忙着做饭。他把木陀螺放在一个纸箱里，然后去洗了个手，帮奶奶烧起了柴火。

火烧得很旺，烤得他两个膝盖发烫。

灶台在厨房里面，烧柴火的地方在房间外面，没有灯，但火光却把文寅的脸照得通透。他嘴角轻轻一抿，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想起今天战胜文彪的这一仗，感觉太棒了！他想找人分享这种喜悦，但天色已晚，玩伴们又都回家了。以前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他有什么得意的事情，都会过去给爸妈说，显摆显摆。

但此刻，他只能在角落里偷着乐了。

柴火在灶孔里噼啪作响，

如同闷在文寅心里的情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