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已经在努力向前走了，
可能慢一点，
可能会迷路，
但真的在全心全地地想要变得更好。”
——宫崎骏
一片惨白的335天。
01
2021年11月15日，被迫结束了在书院的工作，之所以说“被迫”，是因为那是一段很暗很暗的时光，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很多次，都觉得可能无法走出去了。
一段话，读3~5遍也读不明白什么意思。
写的内容在逻辑上完全不通，基本上是碎片式的。
记得最清楚的是2021年10月下旬发生的事。
一个学员给我发了他的作业，那天的作业是要求按照大纲完成初稿。
然后崩溃地发现，看得懂大纲，却看不懂整篇文章在说什么。
经常是读了第一句，然后跳读到第三句，再深呼吸返回去重新阅读。
但那一天严重到，重新读了5遍，仍旧没办法理解。
那时候，我跟L正开着车驰骋在从H市到额济纳旗的路上。
整整7天，跑了3000多公里，L一个人开车，我一边负责给酒厂甲方回消息，一边改稿子，一边要在L很疲倦的时候，跟L聊天，有些路段的大车很多，令人提心吊胆。
曾一度以为，是因为同时在做太多事，有太多情绪要消化，所以分散了注意力，所以无法写东西，我也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直到2021年11月初的一天，与L吵架，然后整整2个多小时，都可以听到汽车启动停在楼下的声音，我忍不住给L发了一条信息：“你在楼下等我吗？”
大概20分钟后，对方回我：“没有。”
我才意识到，可能有一些不对劲。
随之而来的，是甲方接二连三的退稿——
“你怎么回事？前面是政治经济，然后你写人文历史的东西？”
“不是给了你稿件要突出的重点了吗？你只需要把那些点串联在一起，为什么你还要写自己的东西？不要自己发挥！”
“你这什么玩意，2000块钱的稿子，就是这样的？我们要找别人合作。”
……
诸如此类的信息，面对了很多很多条。
我开始怀疑自己过去几年的专业，开始怀疑过去几年走过的路，甚至开始怀疑深爱的文字。
后来的某一天，看到宣传片和汇报片丢过来，有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排斥，拒绝，都太浅薄了，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然后意识到，该停下来了。
交了书院最后一篇金圣叹的稿子。
大脑一片惨白。
无法阅读，无法写作。
这对一个从几岁开始，就跟文字产生极深度链接的人来说，是残酷且充满挫败的。
一点也无法喜欢这样的工作了，一起不喜欢的还有这样的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感受呢？
02
从被人说写的东西是垃圾，做的东西因为有黄油不好吃倒掉开始的吗？
是从L将喝多了将一个酒瓶砸在自己脑袋上，“嗵”一声应声而碎开始的吗？
还是从上一分钟还在因为工作产生争执，下一分钟知道客户要来，然后深呼一口气，扫掉地上的玻璃碎片，再满脸堆笑面对客户开始的吗？
或者更早，在2018年，青海省境内，车行驶在一片草原上，对面驶来了大货车，车上副驾驶，和后座上我的两个同事都睡着了，我从后视镜看到司机闭上了双眼，赶忙叫醒：“哥！哥！车！”
然后车子发生了一个接近90度的旋转，车上其他人都醒了，大家都没看到这一幕，唯独我跟司机大哥，通过后视镜劫后余生地对视了一秒。
从此都记得，坐车要系安全带，前后座都要系安全带。
幸亏整车人都系了安全带。
又或许，是在2017年，站在国内最高平台上，脚踩着光洁地可以映出人影子的木地板，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怎么配站在那里，一切都是运气，而我的运气要用光了，开始的？
这一切似乎有迹可循，又似乎无所寻觅。
但这一切真实地、具象地累积，累积，累积，然后爆发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要不然会让所有人觉得自己江郎才尽，觉得自己不能写文了，一旦让人发现，一切都会被毁掉的。那就不负责任吧。不用负责任。不用背负被人的期待，不用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就在连续出了数十篇10w+文之后，那么退出吧。”
或许，这样别人只会觉得，是我任性，是恃才傲物，是半途而废，但不会被毁掉。
2021年，11月15日，就这样跟丹老师打了电话，随便扯了一些看起来因为性格很敏感才导致事件发生的理由，找了不应该找的人当挡箭牌。
当然，也是真的在给自己找理由，为了维持一个更加残酷的真相。
03
听到汽车尾气声最严重的时期，是今年的四月份。
L闹自杀，我报警。
我跟警察找了他整整5小时。
警察们很负责任，尽管一开始，他们打心底认为，这只是普通情侣间闹矛盾。
直到我们一起进了那间屋子。
那是一间，平时看起来充满阳光的屋子，可当我们走进去时，那间屋子里充满了烧焦的味道，尽管外面阳光明媚，但整个房间都很暗很暗。
见此情景，原本并列行走的警察A，B和我，一下子分开了。
警察A瞬间走到了我前面，警察B自动走到了我身后。
推开第一扇门，没人。
推开第二扇门，没人。
推开第三扇门，没人。
整个房间都那样安静。
最后一扇门了，我看到A深呼了口气，将那扇门推开。
一个很小的门缝里，我看到，L坐在阳台的榻榻米上，正在烧着什么东西，目光空洞呆滞。
身后的B，赶忙拉住了我的左臂，他说：“我们去客厅聊一下。”
我知道，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B出于职业敏感，选择保护我。
我跟随B到客厅。
很快，警察A完成了取证，甚至拍了那份遗书。
大概20分钟后吧，L的妈妈和小姨来了，大家很着急将警察送走，说这是“家事”。
两位警察走的时候问我，要不要我们留下来？
我想了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摇了摇头。
警察A又问我：“那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依旧摇了摇头。
警察走后，我跟L的妈妈和小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我提出真的只能走到这里了，希望对方能够归还我3.9万。
对方答应得很快很好，说下个月还我，结果，我没有等到还钱，直到现在我也没等到。
到了还款日期，等到的是对方的一张截图，她说她也没钱，也要还钱。
我想了想回复：“阿姨，可是您是大人，我只是个孩子。”
久久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那时候，我心意已绝，必须离开这段感情，这段感情太危险太危险了。
直到那时，才敢跟父母说发生了什么，因为如果我再不说，没人能救我了，信用会出问题的。
妈妈沉默地听完这些后，帮我补上了窟窿，她说：“妈妈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尽快分手，尽快将公司转出。”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差点哭了，点点头。
然后跟L协商：“公司归你了，我不注销，你跟着导演（我好朋友的爸爸）好好干，放我走吧。”
这段感情我不是受害者，他也不是加害者。
写这些，只是想告诉大家，这次离开的选择，让我真正“平安”了。
也请所有处在同样境遇里的朋友们相信，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对方不好，只是这种消耗不论是你还是对方，都无法承担。
要果断地分开，非常果断。
两个人在一起，是要1+1＞2的，至少要等于2。
03
这些事发生不久后，夜晚的睡眠变得越来越不好，喜欢开灯睡觉，因为如果关灯，会感觉黑暗中有很多恐怖的东西向我涌来。
L自杀的事，我跟我的心理老师孙希同说了，久久地，老师沉默过后，温和地说：“听完这些，我甚至觉得愤怒。”
一瞬间，感觉很被共情。
不是被责备了，终于不是。
要怎么说，事情发展成这样，是我的选择，但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要怎么说，我这样选择了，愿意为之承担一切，但我依然有权力终止这段关系。
要怎么说，对于面前的一切，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要怎么说，面对家人朋友的不理解，甚至谩骂甚至诋毁甚至离开，我全部接受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真的非常非常幸运，有那么一些朋友，始终留在了我的身边。
在每一个我需要的时刻，无条件地给我转账，无条件地陪我在深夜聊天，无条件地出来陪我整整一个下午，无条件地听我发消息打电话重复说这些事。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说：“如果我死了，要给我买漂亮的花，给我买草莓蛋糕。”
我的两个好朋友，都吓傻了，他们平时不怎么跟我联系的，但在那些时刻，他们给我打长达2小时的电话，每天给我发消息，分享生活。
我的朋友王浩冉说：“走到最后的，还是女生间的友谊。”
要感谢的太多太多，包括那些直到今年八月还在为我提供免费工商服务的朋友。
包括那些远在千里之外，帮助我找律师的陌生人。
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不会是这场“战争”的幸存者。
也谢谢书院，谢谢毛毛雨姐姐，丹老师，不论在什么时候，都选择义无反顾地相信我。
谢谢七叔，其实你发给我的每条消息我都有看，只是很多时候，无法回复，不知道怎么回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些负面的情绪，不应该有更多人，帮助我一起承担。
04
今年5月，因为太过迷茫，被妈妈塞进了补习班，他们希望我工作稳定，希望我健康，希望我快乐，希望我是以前的我。
我去上了补习班，认识了4个好姐妹，我们有个群叫“五哈群”，我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我的情况，总之，跟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别离后又重逢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快乐。
7月份的时候，去了一个姐姐的公司上班，她说：“你真的很酷。”
在那里工作的三个月，是近两年以来，最快乐的三个月。
每天拉着我说好多话古灵精怪的小雪，弹着琴唱着歌用音乐疗愈我的珠子，说“感觉你最近不对，要不要跟我聊聊”的海洋，总是暗暗伸出手帮我的果子。
谢谢你们。谢谢。
这句谢谢，充斥着劫后余生的荒诞和漫无目的的矫情，跟这篇文一样矫情，但真的谢谢。
05
终于走过来了，又能写这么多这么长的文字。
在一个这么安全的地方。
写给那么多仍站在这里的老朋友看。
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幸运了，没有比这个更加幸运的事。
能云淡风轻地写出和调侃的都是过去。
每一个过去的瞬间、片段，都有意义。
至少我们要相信它有意义。
从此相信时间是线性的，我们人类只是每个片段每个瞬间堆叠起来物质。
从此相信人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好，让自己快乐，因为在困境中，能陪伴你的只有你自己。
人这一辈子，只有自己。
只要这样想了，就会明白，都会过去的。
生活有时候有点荒诞，所以我们要用更轻松的态度去面对，去玩一玩。
不知不觉，写了3000多字了，没有任何修饰，不用更改的文字。
流畅地写出来的文字。
每个能够这样书写和表达的人，都是幸运的。
哪怕被误解，也是幸运的。
嘿，说你呢，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
当然，也说给自己。
我们都是幸运的，至少在这一刻。
我们都是幸运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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