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知梅心2
云锦记的糕点,烟软阁的曲儿。
这都城重地数一数二的名坊,比邻而居。
寒雨泠泠,一夜瓦冷。
纵是一夜寒雨也冻不住此地才子名士的风雅之情。
烟软阁的厅堂几乎座无虚席,崇临和覃止好不容易寻了个座儿,只才坐下,云锦记手脚利落的小厮便已将两人点的糕点摆置妥当,安静的候在一旁。
是一碟子青团金糕并一盅云絮糯酒。
崇临挽袖,将那一盅糯酒倒入两只小酒盏,推了一个过去。
甫一倒出,覃止便觉酒香四溢,香甜醉人。
“这糯酒取自此地一年一季的晶莹糯米,需得在立冬日收割,再在冬至日晌午小火蒸熟,待它凉却,米粒颗颗分明时,便将酒曲与早先收集的雪水溶合,一并倒入那糯米中,翻腾每粒米,封入陶制的坛中,以稻草覆盖,待过七日开坛,才得这一盅。因寒时米粒抱在一起状如云絮,故取了这个雅名。”
声音平静,一如古井无波。崇临捏着酒盏,送入口中。
“妙的是这酒但在热水里烫过一时片刻,片片云絮便化去了。今日寒凉,此酒暖身最好不过。你尝尝。”
面前的酒盏还飘着微微热气。覃止尝了,确如他所说的,暖且甜津津的。
“确实,味道极好。”回以一个淡淡的笑。
崇临看过来,目光落在他今日挽发的簪子上。
“……簪子倒是衬你。”
覃止不解何意。他本是孤月山万千梅树凝成的梅灵,自是衬得起一枝梅花簪子。
恰逢阁里的姑娘出来了。一身烟霞,怀抱琵琶,双目流转,烟波春水。
人是美人,手也是巧手。
轻揉慢捻,腕转指动,心事都付与这声声琵琶中,绵密细软,如江南的梅雨,缠绵,似永无止息,也似云絮糯酒般,醉人。
这曲子,是千万个孤身一人的夜晚,覃止弹过的《听梅》。
满座衣冠皆神色凄凄,入了耳也入了心。
侧目,此刻的崇临撑在桌上的手抵着额,目光追随着台上的姑娘,听得极其认真。
姑娘的心事尚且有人听过,自己的琴音又有何人来赏?
一旁的小厮见状,问可是要续酒重温。覃止却摇摇头。
酒已冷了,无需再温。
重重何行行,草木已探春。
不过三五日,人间的上元节便到了。入夜最是热闹,城中灯火阑珊,天上天心月圆,至于地上,无处不是笑语欢音,衣香鬓影。
节下的风俗:猜灯谜、放花灯。
临水的一个灯谜摊位甚是喧嚣,拥满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覃止和崇临被攒动的人群推搡在一处,挨得极近,半截身子贴在一起。
覃止周身忽然就静寂了,好半晌方缓过神。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方挪了一寸,却被身旁一少年无意一撞。
原是那店家抛出个灯谜:“诸位看官,这最后一谜,有心意切切,无心草萋萋。是何字?”
四下唏嘘,一时无人应答。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是“情”字,可对?”
覃止捏紧了衣袖下的手,是巧合吗?
“公子聪颖,最后一盏莲灯当属公子。”
莲灯精美雅致,以翠色的莲叶为席,衬以九瓣绯色的莲瓣,中间是一方用蜡制成的明黄莲蓬,五粒水碧色的莲子作灯芯。
覃止捧了莲灯在怀,两人来到河津。
河水清浅,千百盏莲灯浮于水面,一派浮光跃金的景象。
早有少男少女或三五成群,或二人结伴,莲灯入了水,便阖了双目,十指交叠,虔诚非常,再睁眼,莲灯已然飘出一段距离。
崇临捏了个火诀,莲灯的火光在覃止怀里安静的燃着。
覃止俯身,也将灯入了水,“方才的灯谜,你是如何得知的?”
“唔……自然是猜的。”依旧是调笑的语气。
覃止甚至不用抬头,便可知晓说话之人此时必是一脸的无谓。
“一同许个愿吧。”崇临瞧他一眼,“入乡随俗,凡间的规矩,也未尝不灵验。”
“也好。”存有些许希冀总好过年年如一日的绝望。
覃止阖了目,也学着旁边少男少女许愿,全然未觉自己是一副如何虔诚的模样。
“许了何愿?”莲灯还在原来的位置,崇临拨了拨水,莲灯便飘离了河津。
“不过是想继续巡赏四时风物罢了。”话不必说全,点到即止。更何况后半句,他永远也不能开口。
两厢沉默时,一朵焰火蓦地在夜空中炸开。
然后是两朵,三朵……瞬间整个夜空烟火璀璨,星沉月隐,耳边响声阵阵,欢呼声声。
火树银花,浇金淋雪,不外乎如斯盛景。
崇临和覃止,二人四目,眼中都开着一场盛大的繁华的烟火。
任它缘起缘灭,管它天上人间。
只这一刻,便胜过千百年。
月入窗棂,风入窗棂。
覃止静静对着铜镜,腕子一动,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收入袖中。
明日,还是不戴了吧。
省得古井本无波,倒惹得春风无端吹皱一池春水。
孤月山的雪期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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