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孤勇，到此为止

一腔孤勇，到此为止

天台的围墙砌得和我差不多高，踮起脚尖我都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我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风很大，有些凉。

我想起了很多过往，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牵我手时的那种真实感；想起异地恋时的心酸，看不到摸不着只能听见声音的委屈；想起我的妥协和隐忍，他眼里的心疼和无奈。

听说这个城市的人不喜欢18这个数字，说它代表了18层地狱。

那天我就在18楼天台，我想我可能是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这个于我而言不能说是地狱但也留下了许多残忍回忆的地方。

我和W相识于贴吧，因为都喜欢动漫而结缘。

当时他刚从北京道场学棋回家，我在南宁读大二。后来我们升华了革命友谊，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

年少时光的爱情冲动又美好，明明光着脚，却偏要走上布满荆棘的小路。我看见他在尽头，刚好是我喜欢的模样，便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

2014年11月，他裹挟着北方的风霜来到这个南方小城。

我穿着前一天新买的针织衫和小皮鞋，一向循规蹈矩的我也做好了翘课一周的准备，满心欢喜地去见他。

包里背着为他亲手织的长围巾，还有散发着淡淡洗衣粉清香的情侣装。

我们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逛街、吃饭、看电影。牵着他的手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和安心，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人，终于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记得那天，新买的小皮鞋磨破了我的脚，我说要去买几张创可贴，他才发现我的脚在流血。从没谈过恋爱的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场景。

他让我坐在路边等他，他找了附近的商店买回了创可贴，蹲在路边亲自为我贴上。后来带我去商场给我买了双匡威。我低头看他贴创可贴时紧张又小心的模样，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竟就生出了想和他过一辈子的念头。

我们每天都会打电话，假期会一起旅游，他还常常给我寄点礼物。甜蜜，思念，吵架，决绝，我们都有。

这段相隔1600多公里的姐弟恋，却不被很多人看好。

可年少时总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和勇气，我努力地想要博一个未来。向来强势的我，在这段感情里也选择了退让和妥协。

他家开了一个围棋学院，他告诉我，如果我有这方面的技能可以和他一起打拼事业的话，他的父母会非常开心地接纳我。

我愿意陪在他身边，不仅仅是做一个好伴侣，也想努力成为他的助力。每天下课后我就在电脑上看围棋教学视频自学，做很多很多的练习题，也一次不落地去上只有我一个女生的围棋选修课。

从小就有严重恋校癖的我，决定尽早离校实习。

实习离校前一周，我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爸爸生病住院，这几天就要动手术，需要家属陪护。

我匆忙赶了回去。

手术做完后我便离开，父母的担忧被我决绝地留在身后。

我不敢停留，只能拼命向前走，我害怕因为自己没有努力争取过而留下的遗憾会让我在将来的某一天责怪自己，埋怨父母。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走出医院，泪水才敢和脸上的雨水融在一起。

2015年12月，我去了南京，为了学习更多的知识，也为了离他更近一点。面试被拒，变更工作地点，几个月来求职磕磕碰碰，却也执意往前。

2016年6月，我即将毕业，记得那天他兴奋地告诉我，他父亲终于同意让我到他家工作了。

本来打算多积累几年经验，再以更好的姿态出现在他家人面前的我，就像突然被扔进水里的旱鸭子一样，不知所措。

我瞒着父母，去了他的城市。

以前他和我说，我若去了山东，他们全家人定会一起去接我，订好饭店为我接风洗尘。

到的那天，他一个人来接我，我们直接去了棋院，见了他的父母。他们没有多说什么，让他带我到另一个房间收拾收拾。晚上在棋院厨房简单地做了顿饭，简单地吃完。

第二天，每周的例会上，当着所有员工的面，他父亲头也不抬地和大家说了句：这是新来的叶老师。

而我，并不姓叶。

我就这样在棋院住了下来，和他、他的家人一起生活、工作。

每天一吃完我就帮忙打扫、刷碗，却还被嫌弃不会做饭。没什么教学经验的我，刚来第四天就被他父亲推着去上课。我的围棋是自学的，没有人指导，水平差得不行。后来他父亲常常说我基本功不扎实，也不会教学生。

别的员工都是自由调休，而我连续上了两个多月的班，他父亲也从未提过一句让我休息休息。后来每周四全体员工放假，他的父亲让我一早便到前台等着，说怕有人来咨询。

记得去年人手不够时，我一个人担着学院所有的招生工作。那个月业绩惨淡，全院只招到十几个学生，而其中我一人就占了大半的业绩，我以为他父亲会鼓励鼓励我，结果他什么都没说。

我刚接触工作时，还有很多不懂，我会拿笔记本记下每一个遇到的问题，然后去问他的父亲。他父亲很凶，总指责我这里做得不对，那里做得不好；后面我不敢再问，他又说我不虚心学习，所以没有进步。

整个学院里，我带最多的班，上最多的课，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所以不敢有怨言。

我努力工作，努力融入他的生活，但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换来认可，我做什么都是错。

有时候我就像躺在一条交界线上，一边是痛苦的深渊，一边是幸福的云端。

当我听到他弟弟和别人说我不过是他家里的保姆时，我难过；

当我看到他父亲对新来的围棋高手百般照顾，又是租房又是购置生活用品时，我伤心；

当我受不了他弟弟不尊重母亲忍不住批评，他弟弟却反过来教训我而他母亲一句话都没说时，我心凉；

当他的干哥哥在他父亲面前为我说话，却被反问“胳膊肘怎么往外拐”时，我心寒；

当他经常能和朋友见面，而我却不能去参加好朋友婚礼的时候；节假日，我给他妈妈做饭打下手而拒接我妈妈发来视频请求的时候；当我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挤春运的高铁，行李箱还被别人误拿走的时候……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可能撑不下去了，但想想他对我的好，却还是坚持下来。

我半夜做噩梦醒来，给他打电话，他便从朋友的聚会上立马开车赶回来看我；

我做了很多却得不到鼓励，他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夸奖我，还为我的委屈去找他父亲理论；

我负气出走，他紧追在我身后，还在小区里不要面子地大喊“我错了”求我原谅。

他懂我的牺牲和妥协，懂我的怨气和眼泪，他会在我哭闹和生气的时候温柔的抱着我，一声一声地唤我宝宝，和我说对不起，说他对我的理解，说他夹在中间的为难。

我在爱和痛里挣扎，明知道一切可能不会尽如我们愿，却还对我们的未来抱有一丝希望。

太多事情堆积在一起，就像一片片浅浅的云翳汇聚，最终成为厚厚的乌云，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终于卷走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我们斗气，他还是拽着我的手腕，要带我去厨房吃他早已做好的饭，其实他不知道，我当时还和以前每次吵架一样，用头发遮住脸扭过头去偷偷笑。

但我向来拧巴，他拽得越用力，我越要往回拉。直到带着手表的手腕，被外力拧致青紫。

他说：“那你走吧，我再也不拦着你了。”

我再也不拦着你了。

我不接他的电话，一个人上了天台；他来找我，我什么也不说，只是哭。

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我不走了，我们就还能继续，只是我的勇气，我的决心，在这段时间里快要消失殆尽。

那天吵完以后，我给家里打电话，我撒谎，告诉爸妈W想让我到山东工作，问他们的意见，他们委婉地拒绝了。过了两天，妈妈给我打电话，她和我说：“如果他真的对你那么好，你就去吧，先去生活几年，看看他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人，那样的生活是不是你想要的。如果是的话，那你就结婚。”

我的眼泪当场掉落，“妈，我决定了，我不去了。”

后来他挽留我，我说：“那你和我一起走吧，去我那里度过后半生。”

“那我爸妈怎么办呢！”

“是啊，你爸妈怎么办，那我爸妈呢？”

招聘信息在网上挂了一个多月，终于招到一个资历丰富的新老师。

七月来了，我失业了。

我没有马上离开，我在等，等我们1000天的纪念日。我想过完这个值得纪念的、充满仪式感的日子再和他告别。

他说只要我在一天，他便会对我继续好。

他偷偷买了我喜欢了好久的小狗送给我，怕我因为要离开不愿意抚养，还骗我说是同事的狗。

那段时间，我没有再去上班，他陪我一起看电影，吃美食，逛古城，撸狗。那是我到这儿以后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2017年7月18日，我们在一起的第1000天，最后一天。

第二天我离开了这座让我又爱又恨的城市。

突然想起去年我来时的情景，穿着特意买来见他父母的新衣服，两只手搓来搓去，手心里都是汗。

紧张，激动，期待，忐忑。

而这一切，如今想来都觉得有些可笑和可悲。

我追随他，带着一腔孤勇和满心欢喜；

我离开他，带着万般无奈和满心伤痕。

我还爱他，但我和他只能到这里。

这个笔记本是之前学习围棋教学时，我专门用来记笔记的。实在弄不明白的时候，被骂惨了的时候，我都会想要放弃。但一想到我们的未来，我就立马摒弃之前的念头，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

当初费尽心力去讨好他的家人，想要变成他们希望的模样，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

如今看到它，想起来的都尽是心酸。

曾经我多希望，希望和他生长在同一个城市，希望自己有一个好家庭，能给他的事业带来帮助，希望可以抛弃其他一切因素只和他好好在一起。

而现在我只愿，从此山水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