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

作者: 陈森破 | 来源:发表于2017-08-08 19:14 被阅读0次

    四十八公里以外的一盏烛光,是视觉的绝对阈值。轻轻的按压左内眼角,即便四野黯淡,你可以感受到光亮。那是因为,我们从未经历,我们只是在感觉。不同频率的光波在你的眼里成为颜颜色色,你笃信如此,未有过半分疑虑。

    天井

    九八年,你六岁。人在三岁的时候会产生连续性记忆,但到了七岁才能分清想象和现实。所以你怀疑,关于父亲的记忆有多少是可以信任的。在母亲的描述中,他一直不在家。但你总记得他给你买雪糕,把你从午睡中叫醒,陪你去敬亭山。

    后来他们离了婚,你跟着母亲回到了外婆家。有次你和安然去西递,见到马头墙和黑瓦白墙。她穿着汉装,头发束起,你们坐在池水旁,游客稀稀落落,日光照进池水里,你眯着眼,一会看她,一会看着池水。她念诵汤显祖的诗,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而你所能联想到的,却是外婆家天井里的那口浅井,你看见一个女孩倒影在水里,天井上面倾泻下的光让井水有些晃人。安然对这一切都充满兴趣,她来自华北平原,你没有去过,却从安然明亮的个性中想象过那里的广阔。你来自一个离黄山不远的城市,外婆家的房子和这里并无异同。只是在时间的面前自然的破败了下去。一切的事情,总是老的这样快。

    你不知道外公的样子,没有照片,你是女孩子,也是外孙,甚至没有去他的坟头去拜过。你一直很困惑,外婆家里有一张曾祖母的遗像,为什么没有外公的。外公是肺病,在母亲十二岁那年去世,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在夏夜里,割麦回来,第一个叫的名字就是她。外婆和石板路上其他的老太太不同,老太太们一口吴侬软语,语速快但是并不坚决,仿佛是有什么指望和依靠。外婆没有依靠,她要养活你的三位阿姨和舅舅,还有哪位曾祖母,外婆凡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三句话没说清楚就要骂人。你记得外婆的头发是白色的,乱的,即便是小时候也是如此。她抽烟,不好的烟,等你长大之后她就戒了,别人给她,她还是会接着,笑着抽上一支。你可以想象到,在母亲的年少时光里,这支烟是唯一让外婆可以感到放松的东西。你后来见到了很多抽烟的人,可想而知,他们并不快乐。十九岁,在一次阅读中你找到了答案。尼古丁在进入大脑之后模仿乙酰胆碱,刺激神经分泌多巴胺。是的,他们不快乐。那个时候你已经在医学院里读书了。晶状体若因疾病或创伤而变浑浊,称为白内障。临床上,糖尿病患者常并发白内障及视网膜病变。外婆在你初三时候得了白内障,后来手术,你在私立学校读书,一个月一次假,没有去看外婆。你在那节课,那句话里想起外婆,鼻子酸了一下。安然在你身旁专心做着笔记。很小的情绪波动,如此会察言观色的你,怎会被发现。从小寄人篱下,舅舅舅母怜你,并未对你有何异同,你心里却知道终究是别人家。寄人篱下,你在百家讲坛里学到这个词,刘备寄人篱下,和关张谋划着离开。

    高二,外婆去世,母亲从上海回来,在学校见到你,带你回家。最后一次回镇子,浅井已经干涸,不再能倒影任何颜颜色色。丧礼如同所有故乡的丧礼一样,喧闹,并不悲伤,散落在这座城市的各路亲戚有了一个相聚的由头,吃一顿饭,送一份礼,一个老人就此离去,这些落入风尘的中年人,已经无暇再回忆关于这个老人的一切。在声声喧闹之中,你没有感受到一点点温度。三位阿姨主持者一切,犹如外婆年轻的刚强。宅子已经破败不堪,一年之后将被拆除。这座镇子靠近城市,在建设的浪潮中被规划到了新城区中。你知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回到这里。高三的一个中午,小时候的玩伴打电话告诉你,房子已经被拆除。在葬礼上你没有哭,听到房子被拆也没有哭。愤怒,抵触,幻想,人在面对创伤都要走过这三个心理过程。直到最后,承认,承认和客体的分离。也许是一顿抱头痛哭,也许是一个作别的梦境。

    你在寝室里哭着,一切静默无比。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安然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ylxr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