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马爷说:“人做事儿是做给明白人看的,就是一万个人里只有一个明白人,他看明白了,这事儿就够了。”这话有理,但真得分人,我好像没这境界,但怎么听着就觉得这么顺耳呢?
—— 田佳
田佳很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一个人的脸了,人脸其实是藏着无数隐私,而又无法避免暴露在他人面前的神奇存在。田佳有个三秒定律,目光在一个人脸上的停留时间不能超过三秒,一旦超过三秒,要么尴尬,要么不可预期地会发生什么。
田佳蛮喜欢“facebook”脸书这个名字的,一张脸一本书。现在在她面前的一张脸,该不是一本无字天书吧,细小的皱纹影影绰绰游走在黝黑的闪着微光的皮肤上,胡须因为长度而有了些微微的卷曲,眼里的目光似聚似散,但绝不飘忽。盯着这张脸,田佳脑子里飘飘忽忽都是武功秘籍,最后停在了《易筋经》,这世上真的有投胎换骨这回事儿吗?
很多年过去了,忽然收到他的电话,忽然就坐在他面前,感谢一句话“朋友比恋人更长久”。消失了二十多年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坐在面前,一副与尘世隔离的模样。
“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印度”
“印度哪儿?干什么?”
“说不清哪里,哪儿都有。应该算是导游吧!”
“印度有很多旅行团吗?”
“我和旅行团没有关系,我属于我自己。你知道爬珠峰吧,要爬珠峰就一定要有夏尔巴人。
而去印度修行悟道,就需要我这样的人。”
“你,修灵?印度神?信比蚂蚁还多的神?”
阿末的眼神更加柔和了,田佳想,他终于还是没有忘记我不饶人的嘴,时光就算磨灭了所有的细节,但总还是会留下某种东西。
“你也知道印度的宗教如此的错综复杂,而我在这复杂中总算摸出一条路,而很多刚刚踏进这片土地的人,也是需要领路的。”
“你让我想起了《刀锋》里的拉里,那个为了神放弃一切而重生的人。”
“我不是拉里,我是拿着拉里们的钱,过着拉里们以为的神的日子。”
“日子真的神吗?而你真的信吗?”
“那是的确可以称之为神秘的地方,至少在人类的语言里我找不到其他词替代它,有很多神奇的人,每个被吸引进去的人,也许有千万个理由,也许只有同一个理由。寺庙、旷野、都市不同而又相同。这么多年我看着那些从外面来的人,掉进来又走出去,或者永远的掉进去,我看着那里的山,那里的水不曾有过任何更改,而我没有了过去,也没有了未来。我和其他的人一样也在寻找永恒。”
二十多年前的阿末,就是一个字“快”,脑子转得快、说话说得快(当然包括骂人),阿末的调侃不是什么人都接得住的,而接得住的,就是挚友。田佳以前以为阿末不是在瓶子里长大的,是野生的。而以后阿末会是什么样子?真的成为野生的?还是被彻底驯服,但看上去像是自然的?
“你读《吠陀经》吗?”
“也许读也许不读,对我来说,人都泡酥了,其他的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那你来见我有意义吗?”
“应该有吧。前不久,我父亲去世了,这次回来收拾一下他的东西,他给我留了一个本子,本子的扉页里是你的名字和你的电话。我这些年很少回来,除了和家人偶尔联系,国内其他人都失联了。我妈说,你是他们唯一见过的,他们认为是我女朋友的人,这么多年了,你是父亲认为唯一一个能把我拉回来的人。他用尽了所有心思,追踪着你,他说终有一天,你会是那座桥,把我和人间连在一起。”
是的,大三那年田佳去过阿末家,为了省去旅游的花销,在他家住过两天,一个女孩子住在男同学家,这事儿是有些蹊跷,但田佳和阿末就是这样的关系,友以上没到线的那种。后来田佳毕业分到这里,也去过阿末家两次,一年后,阿末去了另一个城市,田佳也就没有再去过阿末家。很多年过去了,能记住的东西不多了,只记得他爸书生气很重,至少比阿末重,话也少,而且比他妈大不少,他妈很干脆的一个人,阿末更像他妈。阿末经常说,他爸是老来得子,所以很少约束他什么,也很少和他交流什么。
“阿末,你没把那个啥带家去吗?”
“很久了,不记得了。”
“那这锅就得我背呀!”
阿末看着田佳,眉头上有一点点悲,视线抛得很远,也许他真的不记得那些年,他曾经对父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了。任何一种宗教如果要和亲情大战,都是混乱的。即使阿末眼里一直是淡淡的,但田佳看来都是化不开的。
被跟踪了二十多年的田佳,忽然之间背负了那么重的父爱,有些惶恐。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闷,田佳决定问个敏感的。
“阿末,你现在是单身吗?”
“哦,你是问表面意思上的还是现实意思上的?”
“嗯哼,不用回答了,有性无婚,基本正常!”
阿末第一次笑得露出牙齿,田佳恍惚回到了从前,那时候阿末说:“你一个姑娘家的,说话就不能含蓄一点,没个样子。”
“我已经掩饰过了,但如果再含蓄点,怕是要和那三千粉黛一样,不要说和皇上把酒言欢,甚至连模样皇上都记不清楚了。”
“你是要把皇上当哥们打整吗?”
“你觉得哥们和恋人哪种关系更长久?”
那时候的阿末手里正拿着他和一个女孩子的照片,他想的也许是永恒吧?而这世上到底有永恒吗?
阿末说他们正计划着一场旅行,田佳那时并不十分在意阿末去哪里旅行,因为阿末好像一直就没有安定过,这大概是田佳和阿末最大的区别,田佳最多算是心野一些,而阿末是全方位的野。
那场旅行的结局或许就是另一个寻求永恒的开始,田佳忍住了内心的好奇,没有再问,有些故事讲出来,就失去了味道。田佳现在心里更强烈的欲望,是想努力做一个救命稻草,那个父亲最后的愿望。
“阿末,你来见我,是来找我做那座桥吗?我可以的,我愿意的。”
“我来,是想告诉我爸,我心里有桥。我了了他的愿,我们都可以安生了。”
阿末的目光越来越空,像一颗流星,越来越没有痕迹。田佳把手静静地移到阿末放在桌上微微蜷着的指骨边,隔着那么一丝丝的距离,感觉热气隔空交流着。
阿末离开的第七天,田佳去了他父亲的墓地,新砌的大理石幕碑上没有阿末的名字,墓碑的最外圈环着弯弯扭扭的像似文字的东西,田佳想那是阿末的灵魂吧。一个父亲,一个儿子,DNA里同样的倔强与执着,即使不同的语言也分不开。
在田佳看过的书里面,有两个人从来就没有真实过,一个是《飘》里面的梅兰尼,第二个《刀锋》里的拉里,那样完美的人格,像神,但更像一面照妖镜,人不可以只为人吗?而阿末还好,阿末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永恒。
后记
马爷的话又一次出现在我脑子里,阿末这事儿,到底有多少人明白?比例有多高?这事儿我反正没明白,最多只是能理解,甚至理解都是违心的。如果阿末和我没有一丝的关系,也许我会理解得更好些,我怕我真的明白了,我和阿末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 田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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