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那棵树，站在河边。它看起来比这里所有的树都要老。

东风吹起，树就慢慢醒来。它一片一片地长出叶子，在阳光下发着光。它看天，看云，看鸟儿成群飞过，看河水静静流淌，就像它身体里的汁液一样。

那些汁液里，有多么久远的记忆？连它自己也记不清楚。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

很快，狂热的知了就来了，它们不停地讲着这世间最热门儿的事儿。知了讲着讲着，就趴在它身上，永远地睡着了。

鸟儿呆的时间就长得多，它们把巢安放在树身上，讲着许许多多遥远的地方发生的故事，讲个不停。树听它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一群人为什么驱逐一个人，虽然他们都一样善良。听它们啾啾地诉说，邪恶怎样战胜正义，把正义深埋在黑暗最黑处。它听到了在这个世间，它永远都不愿意相信的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鸟儿讲完了，扇动着翅膀，就飞走了。留下它一个，和汁液里留下来的这样那样的故事，慢慢沉淀，变成记忆。

记忆是一件过于沉重的东西，它会让拥有它的事物变得老态龙钟，迈不动脚步。树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到了应该遗忘的季节了。它让沉重的记忆流到叶子里，叶子就变黄了，就像人的头发变白了一样。记忆让叶子变得很重，只要一点风，它们就会跌落下来。如果你仔细听，每一片叶子里都正讲着沉甸甸的故事。

等树叶落光，露出光秃秃的的树干，树就累得睡着了。他会做很长很长的梦，自由的风，和云；金色的阳光，和小树苗……等它睡醒了，它感觉又充满活力，年青起来。身体里的汁液重新变得新鲜，困扰它的记忆已经被稀释，若隐若现。

树就是树，它不懂其他生物怎样模糊记忆，比如人类。它看到，记忆让他们变得衰老不堪，头发灰白，皮肤不堪重负地下垂。他看到，年老的人慢慢消逝，新的婴孩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