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向上、向上

近两年参加户外活动的次数少多了，倒不一定是强度问题，主要是心理障碍，使得我在报名时纠结不已，得趁兴致高时赶紧报名，否则过了这一刻就可能放弃了，而即使报了，仍然会因为一些事或身体稍许不适就后悔，当然，最终还是赶鸭子上了架。

户外活动多数是一天时间，早出晚归。强度分一至五级，说法上总是低级别，属于拉练性质，实际情况下来强度还是不小的。大家对风险等级不是太在意，因为强度是自己的事，风险问题反正由领队在把控。

隔夜总希望把准备工作做的充分些，尤其希望能睡一夜好觉，但每每总是事与愿违，还不如平时睡的好，于是就希望在路途的车上补觉，临了总是拖着一副疲惫的身体勉力而行。

这次要爬的山在外省，往返需要两天时间。我曾在三年前到过同一区域的另一座山，比起这次的山还要高，由于是“圣迹”所在，建有索道，虽说仍需要爬上一段，但毕竟少了许多台阶。那次我没有满足“到此一游”，到了景点后觉得不尽兴，看着景点后面延伸出去的道路，就问扫地的师傅，那边可还有看点？回答说：真正的风景就在那边，并说了一系列景点名称。在知道了大约需要的时间和返还的方式后，就试探着往那边走去，想着能走多少就走多少，不行就“回头是岸”。开头还能遇上一些人，他们与我一样心有不甘，想走一段看看再说，结果很快就因“路漫修远”而返还了。我想，我起码要走得比他们更远些，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才是。结果这一走下去，竟再未回头，实在是那一路上景色太好了，她们像羞涩的美女，峰回路转，令我欲罢不能，就此一路上上下下，奋劲而去。前后将近三个小时，再未遇到任何一个人。到了山的另一索道口，那些工作人员很诧异地问我从哪里来，当听说是从另一边过来时很为惊讶！说这么远的距离你怎么一人过来的？那区域现在不开放，不允许游客进去的，你就不怕遇上猴子、野猪或其他情况？听他们这么一说，虽说后怕，但更多的是自豪！由于有了那一次的经历，也就鼓舞了我这次出行的勇气！

这个团队的领队是户外活动“骨灰级”人物，当地户外团队有几家，没有哪家的资历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他除了组织当地活动，为了过瘾，还会只身参加外地高强度活动，穿越一些无人区和极具挑战性的重装越野，本市只要是喜欢户外活动的，提到他没有人不知道的。他总有爬不完的山，无论是在荒无人迹的山野还是茫茫丛林，总能顺利而返。

户外活动以爬山为主，偶然为了应景，比如看梅花、桃花、油菜花、雪景等，也都是挑选有山有水的地方。即使是以前到过的地方，因了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也总是好时节。

这天上车后，照例是介绍行程和安全注意事项，不同处在于到了那里会有当地驴友来领路，这说明领队也是第一次去爬那山。他这样一个资深领队，需要由其他人来领路，这是很少有的事，虽然这样，大家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活动与以往的活动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第一天的晚上总是令人兴奋而激动的，像聚会一样热闹，如果说有不安处，那就是不知道明日的强度到底如何？但既然已经来了，总是要上的！聚会总是少不了酒，那些好此一口的，早在端酒杯前就咋呼开了，声调也高了许多。饭菜早在车停稳前就上了桌，菜肴的好坏任由当地驴友安排，大家稍作谦让就归了座，吃菜是次要的，酒是主题，话题则是驴友之间的内容，这让人想到了水泊梁山英雄见面后说些枪棒拳脚之类的情景。不会喝酒的也举水杯仪式了一下，然后闷头吃喝，很快就当任务完成，嘴一抹，打个招呼就回房歇息，留下喝酒的继续呟五喝六。

其实我是很馋酒的，而且喜欢高度白酒，无奈酒精不耐受，受伤无数，终至滴酒不沾。但我另有兴奋点，喜欢到陌生的地方与陌生的人闲聊，这样闲聊的好处是无须设防，一问一答之间尽显婴儿本色，当然，如果再次遇到交谈过的人，哪就得兼顾上次的谈话内容了，算不得是“陌生人”了。今天还是中秋节，月光耀若白昼。一年虽有三百六十五天，但中秋仅此时，少不得对着那树梢上的月亮发了一会呆，然后围着村庄兜了一圈，由此，“出来真好”的感受充盈全身！全无在家报名时的纠结。

睡的早，起得也早。相比较昨日的晚餐，早饭显得太简单，像是回到了旧社会，好在自带了吃食，倒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都已到了讲好的出发时间，领队才匆匆赶到餐厅，不知昨晚喝酒到几点才收的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怀疑他是否洗漱过，坐到桌边，也是一阵胡乱对付。他们这样的人有的是精力，耐磨，是“真将军”！不是我这样的人可比的。

住宿的村庄地势平坦，要爬的山需要有一段车程，路渐渐变狭，弯道接连，随着景色越来越好时，也就到了目的地。下车位置是一个寺庙，背倚山势，这比平原上的寺庙更有“丛林”的感觉，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看点”的地方，有时间的话在此盘桓整日也是不嫌多的，想着有机会再来。可能有此感受的不止我一人，然而经不住当地领队一再催促，只得匆匆在山寺石碑前拍照留影。

拍照的过程中，也是大家准备登山“行头”的时候，登山杖是每个人的标配，只是有的是单支，有的是两支，新手一般不习惯用两支，要腾出一只手来派别的用场。这次没有看到用树棍或竹竿替代的。

每一次参加活动我总担忧拖累别人，为了保存体力，在开始阶段我总是有意走在后面一拨人中，不能发生一开始冲在前面很快因体力不支而拉在后面的尴尬。过程中保持悠然的心态，与合理分布体力同样重要，这都是为了“彼竭我盈”。那些一开始就奋勇争先的往往要不了多久，就“再而衰，三而竭”了。对我来说，前面的路程应该是热身的过程，是进入状态的阶段。到了中段，仍然要节制住步子，不到最后阶段，是不能倾其全力的。即使到了最后的阶段，也是不能冲刺的，因为你不知道这“最后的阶段”究竟有多远？像我这样的人，要的不是胜利，而是顺利结束。

第一次参加爬山到现在的时间跨度已近十年，领队在车上介绍时说我是“老人马”。确实，成员中老脸庞不断给新面庞替换着。“老人马”的“老”字不是“经验”的意思，相较于新人，倒是有不该犯错的自我警示作用。每一次参加，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一旦发生需要别人来救助的情况，也就是我从此退出的时候。我太喜爱爬山了，我非智者，也非仁者，但不影响我对山山水水的热爱，非常享受在历尽艰辛后站在山颠俯瞰大地的感受！

思想在漫无边际地飞翔着，渐渐地脚下不再有路可走了。从庙宇那边过来不到半小时，队伍一会儿挤挨在了一起，一会儿又拉开了间距。现在是秋季，从远处看山依然是翠微一片，进入林子以后却是满眼的枯黄，远处看到的青绿，是那些依然能争得阳光雨露植物的最后着色。

人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自然对人类的影响，只要有树林的地方就竖牌警示，就语音提示！统称为“森林”。在许多人的概念里，森林应该是一棵棵合抱大树，而这里的山上少有粗壮挺拔的大树，大都是灌木杂树和竹林，它们牵绊着你的脚步，当你试图用手去拨开，得当心那些带刺的植物，只能用登山杖隔挡着。有的地方满是落叶，看上去松软，但有可能是陷阱一个。好在人多，走过的地方就成了路径，这也是走在后面的好处，但是这样的状况很快就结束了，落脚处不再是地面，而是山崖岩壁，需要手脚并用，登山杖成了多余的东西，这时的树枝藤蔓成了引身向上的把手，然而，不是每个树枝都可以当作把手的，说不定是枯枝一根，如果这时把它当作唯一的抓手，那就会出事。

队伍停顿的时间更多了，大家的声调都低了下来，不再有兴奋的话题，全身心地关注着前面的情况，等待的时间越长，说明前方越发难走，后面的人急不得，更是催不得。今天的路难走，甚至无路可走，反倒没有平时的体力消耗量，于是我不再甘心排在后面了，开始超越到了前面，像其他的探路者一样，开拓着向上的线路。我们各自像野猴一样分散开来，攀援着岩石和树枝，努力在沟壑和断崖边找寻能落脚的地方，无形中彼此有了奋勇争先的味道，能为队伍开辟出一条向上的路径无疑是一种荣耀！当我试探的方向无法上去时，就大声问另一方向的人，回话竟是这外省口音，他们就是当地领路的驴友。见我在前面探路，以为我是经验丰富的驴友，当他们无法向上时，也会隔空大声问我这边能否向上。这样的情景是很令人兴奋的，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上、向上、向上！谁的方向能看到透色天空，谁能第一个到达山顶，就是“强驴”，就是勇者！

有那么一会，我觉得找到了一条向上的路线，就闷头憋劲一路往上冲着，结果给一面直上直下的峭壁给挡住了，无路可上！刚才上来的那段路之所以好走，就是因为这峭壁才有前面那地形的，“贱卖无好货”的道理在此得到了验证！这时的心就有些发紧，虽说能听到人声，却看不到人影了，只得赶紧原路返还。这一上一下的耽搁，我这个打头阵的又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受地形限制，这时的队伍七零八落拉的很长，再想超到前面已是不可能的了。

有时原地等待的时间过长，于是干脆放下背囊，铺了垫子，顺势仰躺而下，眼光顺着树杆往上看，觉得这样的角度少有，就拍了只有自己才能理解意义所在的景象。这时的我全无前进受阻的担忧，全身心地享受这难得的山野乐趣。

前面终于在移动了，近前才知道，那是个岩壁的侧面，需要用绳索把人放下，落差虽然不是很高，但稍有不慎，还是有性命之虞！我曾参加过速降，那是真正的悬崖速降，由于有专业人员操作，因此记忆中只留下刺激和乐趣，却忘了今非昔比的道理，结果在下降时发生侧滚，幸好领队及时救助，有惊无险！

要到达主峰需要经过几个山头，不再有地面，全是花岗岩巨石，它们因造化而各成形态。千百年来这些巨石都在不断受重心移位和引力作用而各自努力坐实自己，石与石之间有的相互挤压形成缝隙，有的互为支撑而搭成石洞，有的看似只要稍加外力即可松动下坠而自成一体，它们不是为我们今天的到来而存在的，每一落脚的地方，有可能就是世前的一脚，任你踩踏，也永难成路！于是，要么纵身而过，要不设法绕过，再不行只得借助绳索，这样的地形极具风险！这时在队伍的后面有了“先人后己”的担当。我不知道队伍中有多少人可曾意识到，那绳索用的次数多了，牢度是否存在问题？

我们的领队虽然资深，但像今天拖着这样一支队伍，在不了解地形地貌，没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前提下来爬这样的的山，所遇到的问题不是强度问题，不是高原反应问题，不是天气问题，也不是仅有一两个险要的地方，而是无所不在的风险，稍有闪失，将是怎样的后果？

队伍中早已有人在埋怨了，认为不该到这样的地方来。这样的人是把出行当作旅游来看待了，好在更多的人和我一样，“历尽艰难痴心不改”，要的就是这样的感受，非这样还不够刺激！

还有一些人因为体型长大而难以侧身过石缝或钻过石洞，即使是我这样瘦不拉几的人，有时也还得把背囊与人分开才能通过。平时参加活动，强度大小考验的是体力，是腿上功夫，今天许多地方得手脚并用，需要的是肌腱拉伸和跨蹬能力，考验的是身体协调性！

现在两个领队全都守在后面是很少有的事，不熟悉路线是次要的，因为以往许多地方也都是第一次，主要还是因为今天这山太险，安全成了首要问题！看得出他俩的神色显得很紧张，在此之前，他们未意识到这次将要面对的险情，以为只要有当地驴友带队就可以了，不知道这山是无路可领的，是纯粹的丛林穿越，更是山崖攀登。今天遇上的危险等级更非平常可比，可以说平常十次活动遇到的风险加起来，都不及今日一天！当地驴友虽然爬过这山，由于无路可上，每次上山的方向也都是不同的，这可从他们漫山遍野找寻上山的路看出，而到了一定的高度，无需寻路时，也就意味着到了更险要的地方！

这样的山，一个人是上不去的，须得有经验的驴友相互协助。今天来了这么多的人，完全出乎带路人的意外！当队伍里有人埋怨怎么连“导游”都找不到路时，他们也在责怪怎么来了怎么多人！他们认为来的人应该是与他们一样的“强驴”才是，现在不光人多，且层次不一，这要多耗费他们多少精力和时间，增加多少风险次数！今天遇到的风险与熟悉不熟悉上山线路关系不大，因为这山原本无路可上，倒是与思想准备和双方没有充分沟通到位有关。

越往高处，险要的地方越多，除去在前面开道和上下接应的人，我们几个在后面的人员相对固定了下来。平时坐在车上有的是时间，彼此却很少搭说话，现在由于等待的时间过长，相互开始打量，寻一些话题交谈着，这其中有一人始终显得蔫头蔫脑没有精神，也不开口，他那身板和年龄正值壮年为何会这样？为何也走在这后面？了解下来才知道，他在前面的路程中已经受了伤，是在穿越林地时踏空摔倒，当即感到气塞胸痛，无奈半途无法退下，只得硬撑坚持！当天夜半回到我们的城市，下车时我问他住哪里？他回答说要直接去医院。后来得知，断了四根肋骨，伤得不轻！

我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浑身上下，尤其是肘、膝、背部多处软组织受伤，那是在侧身过石缝或钻洞时给擦伤的，还有的是在体力不支时，只得借助肘和膝部着在花岗石上支撑身体而受的伤。然而这些比起收获的愉悦根本算不了什么的，或者说，心境愉悦时是不在意这些伤痛的。

终于看到峰顶了，地势也更险了，可说无立脚之地！有那大鸟被突如其来的人所惊吓赶紧飞离。远近突兀的山石呈焦黑色，那是雷击留下的痕迹。有的队友爬上那险要之处，上去后却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下面的人仰望着，也想站到上面去，但那上面空间有限，边上就是悬崖，于是只好作罢。

当再次需要用到绳索时，意味着又需要长时间等待，这时有人拿出了无人机开始拍摄，值此“高光时刻”，有的双举登山杖，有的舞动帽子，女的则解开丝巾随风飘扬，那些站在岩石高处的不敢造次，而是坐了下来，挥动双臂，大家呼唤着，都希望自己的英姿能成永恒！

无人机像贪玩的孩子一样，开始拉升，沿山游弋，由于贴得过近，竟一头扎在了主峰的山腰上，那地方根本无落脚的可能，尝试多次希望它能飞起来都归失败，眼看那无人机将与大山永存，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历尽艰险后，我们终于站在了主峰上，它的顶端像是一只卧狮，是智慧和力量的化身，虽说我们到了这山峰上，却无法站到它的头上，大家并没有感到遗憾，反倒多了份敬畏！并以此作为背景，拍照留念。

这次爬山是我经受最惊险的一次，也是最刺激的一次，或者说是最过瘾的一次！假设我从此不再参加户外活动了，这次作为终结，这样的结尾是何等地有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是何等地值得追忆！

作者：毛正华  

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