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凤是个苦命的女人,先是当了小三,又莫名其妙没了男人。但月凤是个厉害的女人,印象中从来没听她哭过。只知道她说话时候嗓门很大,村里人都管她叫“铜锣婆”,而我喜欢叫她“大喇叭”。
故事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当时我还记不得太多事情,只是知道,她跟我家后面那个开拖拉机的男人说不清道不明。
每天天还没亮,那个男人就“啪啪啪啪”地转动着一根铁棍,一头塞进拖拉机的脑袋,一头紧紧握住往下按,来回转动好几下,然后“啪啪啪啪”继续响起来,接着就看到冒着黑烟,大脑袋拖着长长的尾巴不知往哪开。
当时年少,只觉得很有意思,后来才知道那个脑袋其实是发动机,而那根铁棍子就是用来发动的。村里和我一样的小孩,总是喜欢学他吃力地转动铁棍的样子,引得大人们一阵哄笑。
大家都说,看他的样子,脏兮兮的,蓬头垢面,满脸胡渣,衣服也是破破烂烂,配上一把蒲扇就像活脱脱的“济公”。于是,大家都叫他“济公”,以至于后来没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别看“济公”邋里邋遢,他可是村里少有的有钱人。
啪啪啪啪”作响的拖拉机拖上一车材料,工作一天比村里务农的一个月赚的还多,多得多。他还有个好看的老婆,是个理发师,当时也是个赚钱的行业。
不过这理发师的技术真的不怎么样,我还记得当时给我剪头发的时候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他们夫妻二人这一起工作,生活那是滋润得很,两人还有个女儿,一家三口也算是其乐融融。
再后来,日子越过越没意思。
理发生意越来越差,老婆开始歇在家。女儿不想上学,也总是赖在家里。“济公”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不知道是行情不景气,还是因为工作太累做不动了。
一家三口开始全部歇在家,没事就争吵、打架。
当然,这在当时太寻常不过了,因为那时候我爸妈也整天在家吵架,而我就一个人坐在地上哭。要是爸妈心情不好,那我就算坐在地上也少不了挨揍。我想他家女儿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卧室发着呆,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是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太平的夜晚。第二天听爸妈说,昨天晚上“济公”跟老婆吵架,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女儿不愿意上学,他就扯着女儿的头发一把剪掉,一个小女孩哭了一整晚。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理发师。
没过多久,“济公”家里多了个女人,看上去凶神恶煞,就像理发师手里的那把剪刀一样。
跟理发师不一样的是,她什么手艺也不会,整天跟着“济公”一起把弄着拖拉机,四处拉活干,然后扯着嗓子骂“济公”傻子、废物、没用的东西。
如果生意不好,或者心情不好,就拿小女孩出气。听人说这就是后妈,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能接受后妈这个概念了。还好说的是后妈,如果说的是老婆,那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娶老婆了。
对,这个女人就是月凤,一天到晚都扯着嗓子嚎,村里人就叫她“铜锣婆”,意思就是说她讲起话来就像是敲铜锣。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搞到一起的,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结婚,只知道月凤有个女儿,跟“济公”的亲生女儿一般大。
从此以后家里好吃好喝的都被独占,就算炖了整整一锅鸡,“济公”的女儿连渣都吃不到。大家都开始说这后妈不是人,再后来,大家都说“济公”不是男人,是废物,没用的东西,就像“铜锣婆”常说的那样。又过了些年,女儿离家出走,我也很久没有再见过她。
随着日子慢慢过去,我也一天天长大,对“啪啪啪啪”的拖拉机再也没有一点好感,也完全不觉得有趣。
只觉得每天天还没亮就吵得我睡不着,晚上也经常大半夜吵得人头疼。我开始跟爸妈抱怨,难道只有他要工作要赚钱,我们就不要睡觉吗?
爸妈只是笑笑说,随他去吧,生活所迫。其实,如果真的是为了赚钱养家, 我想想也就算了,但是比“啪啪啪啪”的拖拉机更让人头疼的是,这“铜锣婆”喜欢大清早坐在我房间后面跟人唠嗑。这也就有了“大喇叭”这个称呼。
我几乎每天都会跟爸妈说,大喇叭又在后面鬼叫了,真烦。然后我就想了个办法,买上两盒擦炮,只要大喇叭吵到我睡觉,我就点上两根丢出窗外。然后就听到大喇叭喊上一句“兔崽子,吓死我了”,接着继续她的播音。
还好,初中之后我就没怎么回家住过,后来也就很少被吵,不过一直很心疼爸妈和邻居们,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受的。
前些日子,猛然发觉,好像很久没有听到拖拉机和大喇叭的声音了。
爸妈说,“济公”上年纪了,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见了,之前开着拖拉机自己撞上了大货车,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呢。好几个月了,怕是凶多吉少啊。我愣了两秒,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虽然大喇叭不在了,村里的大爷大妈还是成群结队在我卧室旁边、后面的弄堂里闲聊扯淡,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并不是只有大喇叭有这个爱好。
听他们说,大喇叭打算放弃继续治疗,要开始分家产了。
大喇叭的女儿每天照样好吃好喝,对“济公”也是不管不问。而“济公”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儿却是三天两头去医院照顾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变成植物人的“济公”心里有什么感想啊。
其实这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可以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当大喇叭不再吵吵,我觉得生活一下子安静了很多,不过安静的也不是很彻底。
因为左邻右舍开始议论纷纷,说大喇叭之前偷了谁家的瓜、摘了谁家的菜,又如何如何。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问爸妈,大喇叭到底叫什么啊,爸妈想了很久,哦,她啊,月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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