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教我的事
我们可以把他叫做D。
因为他姓D,更重要的是因为,在我们课堂的常用表示里,D for dog。
我们闹掰之后,或者说我单方面清除了我们的感情记录以后,我身边的朋友都称呼他为狗。
真的挺过分的吧,好像有点侮辱。
他长相平平,同学们调侃了他三年,天天说他丑,他倒是可以厚着脸皮嘻嘻地嘲笑别人的相貌。满脸的“青春不饶人”留下的痕迹,还有被他自己抠过的痘印。
从来不是外貌协会的我,在我的目光撞上他的脸的第一刻我的的确确只想到了下面这句话。
这人怎么那么丑?
我也从来没想过我会和D发生那么多的故事。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说好听点就是不好看,第二印象的话,那应该是拽。
广东话里这叫做“窜”。
我考进这所学校的时候成绩很不错,但是开学就坐他前面的我还没吭声呢,他就开始了对自己光辉事迹的歌颂。
他说他把初一的政史地生都看过了一遍。
看过就看过嘛。很厉害吗?翻一下难道就可以叫做看过吗?
我不服。
更气人的是,他还补了一句,我看看就是因为我以为小升初的考试可能会出到这些题目。
这不摆明了在炫耀嘛?明明只考语数英难道他不知道?用这种方式来搏眼球,真棒。我气得有点跳脚。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在之后这三年里,他几乎从未停止过挑战别人的底线。
这孩子真是勇气可嘉。
他在第一个学期里锋芒毕露。初中第一次大考,我变成了年级十三。他从一百零一名升格成为第五名。
虽说在这儿以后的每一次大考,我都考得比他好,但这仅一次的胜利却被他引以为豪地载入了史册。
他说他是五科状元,他说他的记录到一现在都没有人可以刷新。
听起来很厉害是吗?我那时候也这样觉得。
所以在我因为瓶颈期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就主动敲开了我的心门。颓唐失落的我那时自然而然地就把他请进门了。
初中第二次大考。停课复习的那几天,我一有问题就攒起来问他。他也一概不拒。
很典型的青春校园剧情节。
他让我叫他“师傅”。我叫了。
重点中学的尖子班里人人都在拼命。那时候晚上十点半教室依然座无虚席。
不知道是为了捉弄我找点乐子,还是真的好心帮我缓解压力,每天晚修后,他就乐此不疲地把我的东西抢走,然后让我追着他满教学楼得跑。
我嘴上对他这样的行为表示不满,却依旧傻傻地不抗拒。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甚至有些时候我觉得他应该算是我初中最好的朋友了。
他情绪起伏很大,做事很冲动,人很拽,幼稚得不可理喻,还老是目中无人。
但这些一点儿也不影响那时候独来独往的我用一颗孤独的心和他交换心情。
我们放学后一起走,我们一起吃饭,他在100米的终点等我,他在800米的终点搀着我,他在考试之前给我竖起大拇指,他弯下腰为我绑鞋带,他宠溺地把我的头发揉乱。我习惯性地把玩他的手表,我在他的笔记里涂鸦,我叮嘱他的室友带生病的他去买药。
暧昧。
让人受尽委屈。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的眼神里,是不是多了一点点温柔,一点点羞涩,一点点留恋,专属于他的。
那段时间,我们处得很像一对恋爱中的小情侣。下课之后,放学之后,我们就坐在一起,或讨论学习,或谈天说地。
身边的好友都在调侃我们的感情,每次聊起我也只是笑着否认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偷走了心底的秘密,还举棋不定,就开始想办法试探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但他从没有承认过,我是他青春里,独一无二的绽放。
因此,即便是现在,我们冷战后,我常常会设想,如果他真的向我表白了,我们会在一起吗?
我想,应该不会吧。
这个答案,在往后变得越发明了。
有人说,感情就像是照镜子,距离越近,你越看不清完整的影映面。
就好像弹簧被挤压,靠得越近,反弹的力度就越大。
不记得是因为什么,我们开始吵架。
我开始吐露自己对他那些缺点的看法:对他的哗众取宠不满,对他的暴躁冲动不满,对他的自以为是不满。他的缺点,在那时才让我发现原来数不胜数。
我们开始渐行渐远,他努力挽回,但两条相交过后的直线,在短暂的交集之后,只能落得殊途。
我们本就殊途,自然不再同归。
多米诺骨牌随着第一块的倒塌,演变成了最后的全军覆没。我们的故事,随着温度的骤降,最后孤独地,被忘却在极地之寒。
初二的第二个学期。我们即将迎接生地会考。就算是仅仅50分,每个人也拼了命地想要把它稳稳拿到。年级每天晚上都安排了小测,生物由他安排。
他很尽职,至少这点是无人可以否定的。每晚一到七点就吆喝着发试卷,监考然后交换改卷。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这时候的他也认真得和平时不大一样。
那个晚上的夜和往常一样,闷热,黑暗。走廊外只有两盏白炽灯,并没有多亮堂。我看着步入老年的灯泡,一闪一闪,还伴随着风里,振动的声音。
今晚的内容也和往常一样,常规的生物小测。但这次难度有所提高,大家考得都不好,他组织收卷的时候有点焦躁,迎面吹来的热风,和他大滴大滴顺着脸颊滴落的汗珠,在那个夜晚,格外清晰。他训斥着收卷拖拖拉拉的组长,努力地维持着纪律。
我很没好气地对他说了一句,你是谁啊你。
一句简单的话,质疑了他的身份,也否定了他的努力。
他怔怔地低下了头,镜片下能够读取的信息,大概只有绝望。
小测结束后,他负责登记成绩。他坐在我右边的一大组,只距离一排。
无意间回头,看到他痴痴地望着那张记录着全班生物小测成绩的表格,沉默着。
他身边的人都有些讶异,面面相觑,也有的,和我打眼色,我只是微微摊开手,做出并不知情的无奈模样。
他就保持这种状态直到第二节晚修。
他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后,一直趴在桌子上。
好像哭了。第一次。在大家面前。
他的手环抱在胸前,呜咽声在幽静的夜越发清晰。
慢慢地,哭声里带着喘息声。
茫茫黑夜渐渐侵蚀了他的理智,偌大的教室安静得只剩时针的移动提醒着时间没有停止。
他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剧烈,然后整个人坐到了地上。
咆哮冲破了晚自习原本应有的宁静。
他面目狰狞,面红耳赤,眼镜下迷茫的眼神,还有细密的汗珠,抱着头的尖叫,和平时嘻嘻哈哈,不拘一格的样子天壤之别。
他有一点性格缺陷,这我知道。我也依稀记得,他和我半开玩笑的说,他有人格分裂倾向。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他身旁的几个女生被吓到了,本能地就从座位里跳了出来,我一惊,往同桌身边挪了挪,不言不语。
说不担心是假的,他毕竟给了我如此多的温暖。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
那天晚上他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级长,校医,班主任,轮番和他谈心,得到的只有他一个答案:我们班今晚生物小测考得太差了,他很担心。
我知道,这一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原因,
可能是我。
我一个多月没有和他讲话,结果他等来的只有我一句嘲讽。
我一个多月里过得很好,没有他,我的日子依然过得风生水起,没有他的日子,丝毫不比从前逊色。
这一些,能不能算作理由。
还是借口?
第二天的他,又和平日无异。没有人过问事情的进展,也没有人敢去刨根问底。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他给的答案,不再穷追不舍事情的真相。
那天放学,我又和他一起走了。他说他前一天晚上,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很吵很吵,他吵不过他们。
他还说,不是我的错。不关我的事。
最后一句,他说,我昨晚等了那么久,你却没有出来看我一眼。
我没说什么。
过了那天,我们又各过各的。
我现在对他冷淡的态度和以前我们两个热烈的交往让身边的人很诧异。他们问我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
我想应该可以用鸡尾酒来比喻吧。
风靡全球的Bloody Mary。
他是烈焰般刺激的伏特加,我是新鲜又酸甜的番茄汁。
混合在一起,调制成“喝不醉的番茄汁”,调制成灯红酒绿黑暗角落里的少女血液,调制成刺激却让人更加清醒的生活,富有妖媚的魅力。
Bloody Mary很诱人,但我们这样尴尬的生活,我并不想再尝试。
就让刚刚混合的新鲜,炽烈融合的惊艳,伴随着我最难忘的味道,存在于我青春的匣子里吧。
从心贴心的好友。
变成少有交集的班长和化学课代表。
就算是普通同学,平日也免不了交谈。每每到了不得不和他讲话的时候,我都是抬着头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平静得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多故事一样。
那时候的他,心里应该卷起了万丈波澜了吧。
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们怎么躲,都躲不过镌刻在时光里的回忆。
我们的故事,就算到不了他期盼的圆满,终有一日,我们两个在某个寒冷干燥的冬日里,搓手取暖时,也会想起,也会感谢,曾经有个人,让我的青春那么荒唐,那么可笑,那么幼稚,又那么的不平凡。
年少时深爱或痛恨的人啊,若有一天,我们再相遇,不知是否只有莞尔一笑便作罢。
大概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或多或少遇见这样一个人吧。
这样一个单纯的,爱你的,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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