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房间里,有个秘密。事实上,我必须要向你坦白——我其实是一个杀害生命的罪人——当然,我一直引以为豪,那意味着我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我自幼开始,便非常喜欢残杀一些事物。死在我手下的生物不计其数。像是兔子、鸡的幼崽什么的,都是我的手下亡灵。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长大,开始对这些哺乳动物受伤时的姿态感到恶心。我开始认为开肠破肚后四处流淌的血液和发臭的内脏是一种不洁。对,也包括我自己身体里的这些。所以我非常讨厌受伤,那让我不得不正视自己本身所带有的那些恶心事物,从而觉得自己肮脏污秽,并产生一种痛苦的不得了的感受。为此,我逐渐停止了对哺乳动物的残杀。
但已经杀死过的哺乳动物的处理和存放对于我来说早已是一个大难题。我家里人是绝对不能接受我会做杀害动物这样的事情的,他们会认为那是没有爱心的表现接着批评我,因此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一点相关的事情。出于眷恋的情感,我往往舍不得丢弃任何一具已经杀死过的尸体。可即使处理过,尸体也会带有淡淡的味道。越来越多的尸体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箱子,也意味着越来越多的臭味和越来越多的藏匿地点。我家里人也开始抱怨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到处都萦绕着一股臭味。
基于以上因素,我最终下定决心将储存的所有尸体通通埋进家附近的小花园里,接着变更我的下手对象:我将对象从哺乳类的动物换成了节肢类的昆虫,蝴蝶。在春天时,这种生物飞的到处都是。它们都具有美丽的翅膀和纤细的身躯,随着风的律动,闪光着飞舞在空中,寻找野花的芬芳。它们细小且比哺乳类的动物干净的太多太多,也没有会发臭的血肉,简直就是完美无瑕的一种造物。
所以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房间的秘密是什么了。那就是我的房间里有一个专门的木盒子,里面放着捕捉到并经过“处理”的蝴蝶。
我会捕捉在我视野范围内所有花色的蝴蝶,因为它们足够美丽,美丽到不管什么花色都可以驾驭,所以不管什么颜色,我都会喜欢。在捕捉它们时,我会先蹑手蹑脚的靠近到旁边,紧接着手往前一伸,一罩,就可以捕捉到停靠在一角停靠的蝴蝶了。紧接着,我就会把它们带回到家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粗暴的撕掉蝴蝶的翅膀,再将它们扔到桌上的木箱中,等到它们死在木箱里后,“处理”就算完成了。相比哺乳动物来说,真是简单到不行。
不过因为蝴蝶的季节性出现,我的秋冬季会格外无聊。当然这样也算是一种积攒——残害欲望的积攒——等到春夏季时在兴致勃勃释放出来,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今年的春天已经伴随着迎春花的开放到来。这是我开始捕捉蝴蝶的第三个春天。我也成功的升上了高三。今天我也一如既往提前的前往学校,准备将在路上碰到的飞舞蝴蝶抓进盒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今天的蝴蝶要比以往的更加聪明伶俐。它们在空中飞舞,总是在我的双手合上前飞走,嘲笑着在它们身后追赶的我。一路上,我只抓到了一只蝴蝶。
在往后的一个星期,我愈发肯定蝴蝶的难抓并不是我的错觉。它们就像是在身后多长了一只眼睛或者多了预言的能力,每当我靠近就会忽的飞起来往我凑不过去的花坛深处飞去。哪怕是在飞向我的时候,也会在我和它们相对的那一刻突然转变飞行角度,好不和我碰面。一个星期下来,我所抓到的蝴蝶仅有三只。
我想起狗有一种能够识别和远离伤害狗的人的特殊能力,并开始思考蝴蝶是不是同样也具有这种能力。它们在我靠近的时候可以闻到我身上残害的它们的同伴的特殊气味,从而避开我这个杀死许多蝴蝶的杀蝶凶手。当然,这也只是我的一种假设。我本人并不清楚蝴蝶是否具有这种技能,不过它们对于我来说变得难抓是一种事实。我开始花费更多的精力去捕捉这些小蝴蝶,我不相信我还对付不了它们这种脆弱的东西。
我和蝴蝶对抗的日子持续着,直到我在课堂上睡着的那天,事情开始出现一些转机。
那天我依旧没能捉到蝴蝶。并且因为比往常起的更早的缘故,在第一节物理课的天书下眯起眼睛打起了瞌睡。我将书作为屏障立起来挡住老师的视线,也变相的表示我需要睡眠。我们的物理老师是个脾气好的小老头,他一向不会对我们太严格,也对第一节课犯困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我完全不害怕在他的课上睡着。
课堂声音嘈杂,但我意外的睡得很沉,迷迷糊糊间,我做了一个梦,并且在醒来也记得大半。在我课堂上的梦境里,我站在海平面上,一个人漫步。下为海上为空,空间上下都是一片蓝色。物理老师正在讲的那些难以理解的知识印在巨大鲸鱼的背上在水底遨游,周围也有许多小小的椭圆形的鱼在游动。空中则四处生长着无根树,白色的小花开满整串树枝,装饰着空白黑暗的天空,在顶部月亮的照耀下露出细微的香味。
梦中的我四处看了看,决定往无根树密集的方向走去。因为我在那里看到了翩翩飞舞的蝴蝶。它像一只勾人的手,引领我往无根树林的更深处走去。树枝随着深入越来越茂密,我想应该是我的错觉,我居然在树枝刮到脸的时候感觉到一些疼痛。蝴蝶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方飞去,带着我前往未知的领域。随着我们钻过一个树枝盘绕出的洞窟,我来到了一片巨大的草地上。
结合四周看起来,这地方像是一个山谷。四周是高高的山峰,让人看不到尽头。绿油油的草地上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小花,芬芳扑鼻。远处依旧生长着寥寥几棵无根树,花远观起来感觉和来路上无根树的花不太一样,是淡淡的黄色,香味异常的浓郁。
蝴蝶就在我能看到的任何角落飞舞着。各种各样花样的蝴蝶都存在于梦这个混乱的时空里,斑点的、条纹的、纯色的……它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而我则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感觉到手指有些痒,迫切的想要撕扯些东西。正在我抬手要触碰到蝴蝶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物理老师已经离开了课堂,下节课的语文老师刚刚走进教室门。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教师,她已经在这所学校任课了几十年,是资历相当老的一位教师。她讲课的内容自然也是不错的,脾气也相当的好,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但喜欢不等于不睡觉,我时常怀着愧疚的情绪在她的课上打盹,她也总是温和的叫醒我,让我的愧疚翻倍。我在这里不得不说,她讲的课真的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语文本来就是很无聊的事情,犯困根本没办法。
我本来以为我这节课还会像往常一样被困意裹挟着,直到我听到这节课的内容:第二章第五篇课文,《蝴蝶谷》。我的精神一下被提起,难得跟着语文老师的吩咐,和同学们一起阅读起了课文:
“关于蝴蝶谷的存在,那是我心底深处的一个隐秘的不容玷污的美好回忆。它就像世界上每个孩子都应该有的糖果和甜蜜,充斥着让人安心和慰藉的温柔,存在于一个大人永远无法达到的角落,成为每个孩子独有的秘密。我曾经一度怀疑我在蝴蝶谷那趟美妙之旅是我的梦,可我耿直的内心告诉我,我无比迫切的渴望它并不是梦,我希望它是真实存在的美丽。”
“蝴蝶谷就像美丽的仙境,而通往仙境的路口总是隐蔽而曲折的。我隐约能感觉的到,在我和蝴蝶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时,我就像是收到了神秘感觉的召唤,绕过弯弯曲曲的树林,那些树——我不得不说那些树,它们开着白色的小花,树根或许是藏在弯弯绕绕的树叶之中,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根——至少我没有看到。它们的树枝在我的身上剐蹭,但我一点都不害怕疼痛,心中对未知的渴望已经盖过了一切。”
“我穿过那些树枝,豁然开朗时,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众多蝴蝶存在的山谷。我不清楚世界上已经发现的和没有发现的到底有多少蝴蝶,不过我觉得这座蝴蝶谷里有世界上所有的蝴蝶。它们飞舞在空中,像极了坠入人间的天使,怎么会有人会舍得伤害它们呢?如果不是它们太过脆弱,我多想把它们捧在手心,轻轻亲吻它们的翅膀,祝福它们可以永远飞舞在自己喜爱的,明亮而温暖的春光之下。”
“在繁杂而幸福的思绪中,我抬起了胳膊,这时一只蝴蝶突然停在了我的手上,又突然的同我说起了话。”
……
简直无聊透了。
仅仅读过半,我就对这篇课文以及这节语文课丧失了所有的兴趣。我无法理解有人居然会看到这么漂亮的事物却没有毁灭的欲望。这个作者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完全不懂得蝴蝶毁灭时价值的笨蛋,尽管他有和我刚刚所做的梦里相似的经历,但他那些矫揉造作的语言还是让我在阅读时难受的就快要吐出来。
对这课文感到恶心的我自然是不能好好的听完这节语文课,我假装自己不舒服报告给老师后趴在桌子上,头脑放空的度过了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
随着放学铃敲响,学生倾巢而出。在那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蝴蝶站在抓捕和被抓的两方对峙。蝴蝶却像是背着我做了什么特训,我逐渐抓不到哪怕是半只的蝴蝶了。我的手越来越痒,我甚至怀疑上面是不是长了什么病疮,不然怎么可能会痒到即使挠上半天都没办法止住痒意。我的手指上也慢慢开始出现一些亮晶晶的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有时候我会想这是否是蝴蝶的报复。它们让我的手仿佛不再属于我自己,染上蝴蝶诅咒的亮粉,随后可能会破碎,腐烂亦或者折断。可很快我就觉得,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手现在除了痒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不适,比起诅咒它更像是没有得到满足——撕扯蝴蝶的满足。再说了,在人类面前,那脆弱的不行的小小生物能做到什么呢?我想过一段时间,我手指的痒意就会自行消失了。
正如我所想的那样,虽然亮晶晶的粉还在,但今天我的手指突然的就不再痒了。我想那一定是不适应没有东西撕扯的时期过去了。实际上在这段一直抓不到蝴蝶的时期里,我有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停止猎杀蝴蝶的行为。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瘾太重的话没有满足时的痛苦太深了,让人没办法适应。
今天我依旧照常上学,照常放学。回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妈妈做好晚饭。晚上的饭是我最喜欢的黄焖鸡,在吃完饭之后我就回到了房间,和往常一样用手拍了拍放蝴蝶的盒子,开始写今天的作业。写完作业之后,如往常一般洗澡、洗漱,最后躺倒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再痒的手指除了是适应不再撕扯的证明外,似乎还是一种安静的预言。
怀着纷杂的想法,我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当我在梦境里睁开眼时,我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我的周围是和上课时梦境里一样,开着白花的无根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树越来越密,穿过之后就到达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蝴蝶谷。
转瞬之间,有蝴蝶朝我飞了过来。准确的来说,是目光可及的所有蝴蝶都在向我靠近。它们在沉默的空气中将我包围起来,然后有一只比其他蝴蝶都要大的蝴蝶进一步朝我飞进。它身上是黑白交加的斑点。鬼使神差的,我抬起手,这只蝴蝶就这样停在了我的手上。
“欢迎你,来到蝴蝶谷。”
忽然,声音从这只蝴蝶身上发了出来。那声音机械而僵硬,不像是一个生物应该发出的声音。
这只蝴蝶说话的蝴蝶像是蝴蝶们的首领,带领着蝴蝶们的行动。在它的招呼下,蝴蝶们聚在一起朝某个方向前进为我带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梦中的缘故,我无法分辨我前进的方向和所在的位置。只能勉强抑制住被蝴蝶勾起的抓蝴蝶的冲动跟着蝴蝶们一起前行。
随着深入蝴蝶谷,周围开始涌起雾气。我想我们应该是走了相当久的,久到我都开始思考我是否已经到了起来的时间,我的闹铃为什么还没有响起。最终我们走出了雾气,一股无比清晰的香甜味道传进我的鼻腔。我想那大概是蛋糕的香气。
果不其然,在雾之外迎接我们的是一张白色的餐桌,上面摆满了蛋糕和花朵。蝴蝶们纷纷停在花朵上,比较大的那只蝴蝶首领招呼我坐下。
“茶壶里有足够的茶,你可以倒来喝。”
“啊……谢谢。”
我在它的注视下,拿起茶杯为自己倒出一杯红色的茶。这茶的颜色是纯粹的红色,看着和现实里任何一杯茶都不相同。我抬起杯子闻了闻,接着抿了一口。香甜的味道霎时充斥在我的脑海,吸引我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谢谢你,这茶很好……呃……”
突然的,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当我再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背下冰凉的触感。我试图用手揉揉眼睛,却做不到抬起手来。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我才发现我整个人被拘束在一个冰凉的像是铁做的平台上,四肢都被铁铐扣在四个角落,蝴蝶则飞在上空,那属于昆虫的复眼正不带任何感情颜色的看着我,将我的挣扎尽收眼底。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干什么!”
“你一共撕扯了六十二只蝴蝶。”
蝴蝶首领用冷淡的语气说到。
“你需要被撕裂六十二次,完成你的欠款。”
紧接着,蝴蝶首领落在了旁边一个巨大的钢铁机器的把手上,那看起来沉重的不可思议的把手居然缓缓被压了下去,随即我身下的钢铁平台缓缓四散开来,牵扯着我的四肢向四个角落移动。
在梦中不应该是没有任何痛觉的吗?
被撕扯时我除了尖叫,脑袋里就只剩下了这个想法。同时,我还听到了不属于我自己的尖叫声。这些声音无机又凄惨,和蝴蝶首领的声音非常相似,在痛苦中我逐渐意识到,这些都是我所撕碎的蝴蝶的声音。它们的残响一直附在我的身上,让其他蝴蝶远离我,让蝴蝶谷找到我。
当我醒来时,感觉恍若隔世。我感到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动一下就要飞起来。
“怎么还不起床啊?”
妈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卧室房门被打开,我看到妈妈提着锅铲进来。
“这怎么会有只蝴蝶?偷飞进来的?”
突然的,妈妈的声音离我很近,我看到她举起了手。接着手伸向我,将我用力握住。我清晰的听到了身体碎裂的声音,在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