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大街
出去朝北的大门向西100米,是村子最西边的一条大街。三伏天当午的大街,只有一片片白花花的大太阳,和各种物件干巴巴的黑色影子,房子,树,二栓家门前那口石磨盘……静,除了黑狗耷拉着舌头呼哧哧出气的声音。大街躺着,像一具死尸。
下午四点以后,磨盘边上那棵柳树的第一根抖动的枝条,带来一丝粘滞的热风。风推走日头,浅灰中带着沙黄开始铺满天空。
有人趿拉着黑布鞋往街上走,一手端着堆满蒜末的豆角凉面,一手用筷子往嘴里拨,嘴巴吱溜溜吸面的声音,沿着先前死寂的大街向南北扩散。突然间出现的声音,如惊雷般让人肉跳心慌。
大街活泛起来。南南北北地,不断有人走出家门,端着饭碗朝二栓家门口的磨盘挪动。聚集的人们开始边扒拉饭食边说话聊天,交谈的内容有时候如同碗里不对味的葱姜,被吃饭的人用筷子挑出来,用力甩出去,落在随便一个地方,死苍蝇样的一点。黑狗回过气来,在磨盘下的破碗里啪哒哒刨食主人放进去的剩饭。主人嫌弃地给它一脚,黑狗嘤嘤着塌下腰,四肢乱转一番后,屁股换个方向继续刨食。
面朝北蹲在石头上的二栓最先看到他们:老旧的地排车后面是矮胖的妇女,妇女两旁分散着她的三个孩子,都是一样怯懦又无法回避的表情。母子四人随着地排车朝聚集在磨盘处的人们挪动,地排车厢里一团藏青色布样的东西,随着车子的颠簸任意摆动,慢慢靠近。
二栓把碗筷放到地上,站立起来。像是得到了提示,人们停止交谈,静默下来,一致地转头迎向地排车。连黑狗也感觉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老葛,或者,他已经死了。
四五点钟的大街,又成了一具死尸。
经过磨盘时,地排车停了停。藏青色布单遮盖到老葛的脖颈处,裹着肉皮和黑色毛发的头还露在外面。这说明他还活着。人们分散在地排车两边,搜肠刮肚地想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好像怕万一老葛死了,罪过都在当时自己说了什么。
包括老葛家的,人们达成了某种默契,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地排车左脚处的二栓,俯下身扯了扯藏青色布单,再仔细地帮老葛掖在腿底下。
老葛家的左右望了望,就推着地排车继续朝南走。大街很长,人们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没有谁能再清晰地想出老葛的模样。只有在二栓掀起床单时露出的老葛的小腿,让所有人终生难忘——那像刀背一样的窄而直的腿骨,挂着两张肉色的面片,随意地铺在车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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