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可以委身于任何人
但是又不属于任何人
晚间的吃饭的时候，窗外出其不意地下起了大暴雨。
“今天的小提琴老师教了些什么？”海未朝小鸟的碗里夹了一棵青菜，青嫩嫩的叶子碧油油的。
“绚濑老师人很好，长得也好漂亮。”小鸟接过青菜，微微皱着眉头，但还是细细地嚼咽了下去。她不喜欢青菜，觉得有些涩口的苦味，若不是海未紧紧盯着，是绝对不会动一筷子的。
“绘里的芭蕾舞也跳得不错，有兴趣去学吗？”海未放下碗筷，举起旁边的水杯，轻轻啜了一口。
“我......能跳舞吗？”小鸟犹豫着开口问道。
海未意识到她在在意自己腿上伤痕的事情，放下杯子，直视着小鸟的双眼，“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小鸟长而鬈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又抬起来，眼眸瞬间晶亮无比。
海未笑了笑，终究还是个孩子。
“那我明天去给她说说吧。”不等小鸟开口回答，海未如是承诺道。
“那，读国中的事情......?”小鸟接着问。
海未闻言，抬起一直微微垂着的眼睫，像是第一次见到小鸟似的，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
这孩子有双蜂蜜一般甜甜的眸子，是的，甜甜的，虽然这个形容词好像并不适用于此，并不适用于形容眼眸，但是海未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修饰眼前直视着自己的那双眸子了。海未从小被当作家主继承人来培养长大，很少吃过糖果一类的东西，事实上她也并不太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只记得一起长大的一位朋友曾经给过自己一颗toffee，用红糖，或者糖蜜还有奶油做成的一种硬而且难嚼的糖果。刚刚接到这种糖果的时候，海未还为它硬质而有光泽的外表稍微吸引了一下，然而入口时那种坚硬的最外一层却忽然软软地化在口中，海未不得已只得咀嚼，炼乳、可可脂、奶油的浓郁甜香蔓延开，腻得海未喉咙发痒，牙关一紧，糖身旋即破裂，内里的柔软糖心岩浆似的滴淌着，辛甜的植物芬芳扑鼻而来——那是一颗榛仁，舌尖甚至舔过它柔韧表皮纤细而顺滑的纹路。海未直直地盯着小鸟的眸子，暗自想着多年以前遥远夏日午后第一次吃的那粒榛仁太妃糖。但是小鸟的眼眸却不仅仅是那种糖，瞳孔更不是那样毫无生气的呆板的坚果核心，硬要说的话，倒像是日光下榛木群杉摇摇晃晃涌起的万壑林涛。睫毛呢？睫毛又是什么？一只俏皮可爱的金色小松鼠，从杉木的枝头跃向那边的松木林，明明是圆滚滚的身体，动起来却那样轻巧灵活。她的睫毛也是那样的，一根一根那样密，却纤柔灵动，像是要燃起来似的晶莹剔透。硬要说的话，太妃糖也不能形容那样的眼眸，倒像是儿时母亲带着自己走过老巷子时，尝过的那种山楂雪，爽快而清凉，甜，很甜，却带着酸，然而却不涩，咬一口下去，腮帮子都能酸得颤一颤。
可是当她实实在在地看着你时，还是只能想到那种甜得不得了的太妃糖，海未不由得蹙了眉。
“你不想我去念书吗？”小鸟垂下眼，小声说，“那我就不去了。”
“不是。”海未脱口而出，眼看着那双蜜糖似的眼眸又精神焕发地亮堂了起来，“只是你从小体弱，我担心有个闪失。”
“不会的不会的。”小鸟连连摆手，“我很乖的，会听老师的话。”
“那过几天我便去打点这件事吧，现在，吃饭。”海未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跌进了面前女孩的陷阱里，有些懊恼。
说是陷阱，却也不全是。平心而论海未并猜不透小鸟的心思，她做的一切事情，提的一切要求，不管是婉转提出的，还是直接撒娇要的，都似乎停在孩子的范畴内，纯真无暇。可是海未总觉得，那样的无暇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暗蓝色中，或可说是无暇，或可说是狡猾，倒不如说是一种虚假的美，虚假的美德，始终贯彻其中那份无形的、飞翔的、流动的、盛久的欲望就像是投影在露珠子中亮澄澄的金色日轮般转眼蒸发，要在时间的涌动中瞬息万变无处遁形。猫眼也是瞬息万变的，但是在它光润润的圆瞳与直缝般的竖瞳间看到的世界，怕是并没有什么两样吧。蛇类等爬行动物的瞳孔也是那样可怖的倒竖着，永久性地被下眼睑一个透明鳞片覆盖保护着。虽然它的双眼一般又圆又亮，犀利有神，但视力并不强，只能辨别物体的移动。蛇的眼睛上没有活动的眼睑，只有一层透明的薄膜，所以它的眼睛一直是张着的，就是睡着了和死后也是这样，所谓睁着眼，此时此刻又和闭着眼有什么区别呢？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样的眼睛、猜不透的眼睛很美，美可以委身于任何人，但是又不属于任何人，海未这样想着，无论如何，小鸟都在做着自己的决定。
“还有一件事。”小鸟咬着唇，欲言又止。
“说吧。”海未放下碗筷。
“今天下暴雨，外面在打雷......”小鸟嗫嚅道。
“我会看着你直到你睡着的。”海未说。
“不是......我怕万一晚上起夜，今天水喝得有点多......”一边说着，那双清澈无暇的双眼一边暗暗瞟着海未。
“去洗漱吧。”海未站起身，朝浴室走过去。
“好！”小鸟雀跃起来，“海未姐，我这就来。”
在听到“海未姐”时，海未的脚步微微停了停，她想起了之前小鸟对自己做出的那个无声的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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