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倒数第二个周五。
早上6点,巴黎戴高乐机场的到达层。
明明已经9月底了,周围人却还都穿着短袖。
问为什么李庭没给江墨买里昂的机票……
因为买票的时候看见“巴黎戴高乐机场中转”,李庭当机立断把地点改成巴黎。
这样墨墨就可以不用转机,还可以逛逛巴黎再回家。
随后,他开车带她回里昂。
“商务舱,亲爱的,你可以睡得舒服一些。上海的晚上10点15起飞,里昂的早上6:35落地。”
视频那头的墨墨把眼睛从电视移回手机屏幕,“啊?好贵的吧……”
李庭却只是轻笑,“Gabriel的薪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万恶的资本家宠一下自己的爱人,怎么了?”
江墨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对呀,你用年薪买辆车?”
“我的年薪怎么可能才只有这么点。”
李庭是想都没想。
但是他那穿着小兔子睡衣的墨墨在视频里当场石化,“……我……天呐……不是……啊?”
李庭随后替她买了返程的机票,还是商务舱,还是巴黎直飞,“好了墨墨,我说过,汇率这个东西算不得什么。”
“啊……可是……”江墨深呼吸,“算了,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廉耻心了。我就傍大款了怎么着吧。”
她说是这么说,李庭看见她随后拿杯子喝水的手都在颤抖。
她小心翼翼把杯子放回去,抱着她的枕头,“咳。那个,多少钱来着……我回头转你……”
“给我一个吻就好,在机场里,在你见到我,触碰到我的第一刻。墨墨的吻,是我们之间的,唯一标准货币。墨墨可以随意印发,每一枚,都具有独特性,和稀缺性,永远不会通货膨胀。”
李庭果断拿出了他早就背好了的甜言蜜语。
他还记得,他对着镜子练过很多遍这段并不算太长的话,就是为了应对买完机票之后,墨墨可能会跟他提出“自己承担这部分开支”的要求。
他知道她的脾气,也知道她的收入,这是对她来说一笔或许会有负担的开支。
他不想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有负担;毕竟,他可以为她解决这些负担。
为了保证效果,他还录下来放给自己听,调整到表情和声音都很合适,听着不会不够深情,也不会太过尴尬,才算真正搞定。
此后,每天他还要复习排练一遍。
他精心准备了许多台词,这是其中的第一段。
不过功夫花下去,确实是有回报的,视频那头的墨墨听完当场就脸红得不行。
脸上却都是温润的笑。
他也笑,他很享受这样宠着墨墨的感觉。
于是现在墨墨要来了。
李庭拿起手机,墨墨给他拍了一张窗外的云,“看起来今天天气不错呀。”
再往前翻,是墨墨给他拍的山,城市,荒漠,和海。
这趟航班没有从俄罗斯飞,路过中亚的时候,墨墨说,“这么荒凉……看起来感觉寸草不生,也没什么庄稼,这是哪里,感觉他们好辛苦。”
“北面是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斯坦还好,产油。南面是乌兹别克斯坦,确实比较穷,也比较乱。”
“啊……哎。”
李庭觉得很好奇,“墨墨之前飞法国出差的时候没研究过吗?”
“坐过道,上了飞机就睡觉啦。”
墨墨一边说,一边给他拍照片。
李庭良好的地理历史知识储备,使得他可以给江墨这个货真价实的文科生完美讲述她相机中的一切,包括现在和过去。
“比如这一堆某某斯坦,历史上就是突厥人,他们分裂,又迁徙。”
江墨发了个疑惑的小人,“可突厥它不是被灭了吗?”
“突厥汗国是灭了,突厥人总还是在的。比如说土耳其那边,他们的语言也还是基于突厥语族的。”
也不确定江墨听没听懂,随后江墨给他发来一片平静辽阔的海,“这个是……什么呀?地图好像定位不太准……”
“是里海。再要不了多久,你会看见黑海。可不是你海底捞的黑海哦!”
江墨发来一个表情包,是一个晕倒在地的小人。
李庭看着都能脑补江墨一头雾水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随后发过来一条,“里海明明是湖啊,为啥叫里海……还有黑海,为啥叫黑海呢……”
这句话发过来的时候,李庭刚到酒店办理了入住。
为了接墨墨,他提前一天就开车来到了巴黎戴高乐机场附近。
他快速打字,里海英文叫Caspian Sea,里海是中文根据它的地理特征意译的名字,“Caspian是希腊语对里海西南岸的高加索人的称呼。突厥人自己叫它哈扎尔。”
“但那个sea又是怎么回事,它也不是海啊。就好像洱海,也不是海。搞得我们还得摁背好多知识点……”
他笑起来,耐心打字解释,里海本身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当时清代有个水师提督写了本《海国见闻录》,以为它能注入波斯湾。但其实并不能。”
在那些过往的年代里,泛黄的古老纸页上所记载的一切,都难免有坐井观天之嫌。
“只是,那时的人们,也只能看到这么多。他们看到面前这一片广阔无垠的水面,自然而然就认为,那就是海。知识总是要迭代更新,才能一直螺旋进步的。”
至于黑海,古希腊的航海家们来自爱琴海,他们顺着海峡航行到这里,却发现这片海比地中海颜色深得多,“于是就叫黑海啦。”
其实要不是墨墨又往下拍了更多的图片,他大概会和墨墨把这段有趣的故事悉数讲完。
毕竟高考的知识细碎繁杂,忙于背诵记忆的高中生们,是没有时间去深想里面的逻辑内涵的。
更没有时间深想,那个时代的人们,或许的确有一些人是缺乏资源才要发动战争;但更多的人,却是被人性的贪婪所驱动,最终成为权力和欲望的行尸走肉。
这些课本上不讲的,恰好就是李庭眼中,历史和地理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聊天记录翻完,时间走到7点。
新的消息发过来,“亲爱的,我下来啦!我在等转盘!飞机挺准点的~商务舱也能优先下来,真棒!”
李庭刚抬起头想走向出口,就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而后落入了一个温柔的吻。
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他的眼前移开,而后覆上他的腰。
李庭望着面前满眼笑意的爱人。
他也环住她,而后低下头迎合她,好让她不至于太累。
这个长长的吻比四个月前在浦东国际机场的要长得多。
……也深得多。
是一个薄荷味的吻。
李庭紧紧抱着怀里的江墨。
此刻他无暇分心,只是自然闭着双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原来墨墨的唇,看起来挺薄,但丝毫不影响她表达她的爱意。
丰厚又绵长。
江墨抚上他的后脑勺,李庭的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促。
他金色的头发在她手中穿行。
救命。
李庭感觉自己要站不稳了。
“唔……”他的声音,乍一听,倒还真有几分像大金毛看见主人回家时那种摇头摆尾的呜咽。
他微微皱眉,江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她的手又向下移动,大拇指抚上他的耳廓。
李庭唰一下就脸红起来,眼皮却始终抬不起来。
他渴望她。
李庭的呼吸沉重起来。
江墨缓缓结束了这个吻。
她睁开眼,李庭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哇,你脸这么红吗……”
“墨墨!”李庭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娇嗔,“你真是……”
他赶忙低头看向她的鞋子。
他挑眉,“你那么高的高跟鞋不怕崴脚,带平底鞋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去换一下?”
语气里染上了许多分急切。
“嘿嘿,其实这个高度还好啦……而且这个也不叫高跟鞋,这个叫松糕鞋。”
戴高乐机场很大,很宽阔,但人又没那么多,甚至周围的标牌还能看见中文翻译。
江墨手里拎着的纸袋里放着她的平底鞋,两个人呆在距离出口有一段距离的柱子旁边。
他们左右环顾,确定不会阻碍过路的行人,李庭扶着她换鞋。
这个鞋子确实有点高,江墨单脚站立犹如踩高跷;
多亏了李庭几乎是半抱着她,她才能安安心心换完平底鞋,脚还没踩到地。
“我2.0的视力都没看到你,你从哪里出来的?”
李庭把她的旅行包背在身上,江墨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收好纸袋,挽着身边魁梧高大的男朋友,“我出来之前给你发了个消息,然后你就低头看嘛。我还担心我发得不够多不够长,结果你自己一直低着头,我就悄悄地,绕到你背后了。”
两个人边聊边走。
江墨跟他步调一致,“你记不记得之前圣诞节,浦东机场,我来接你,你也是这样,低着头看消息,我人都走到你面前了,你还不知道呢。”
李庭不由得笑起来,“那个时候,你还是金色的长发。我记得刚见你就是长发,但却没想到……”
李庭说着说着停下来。
江墨正忙着环顾四周,“嗯?没想到什么?”
她看向身旁的李庭。
他仍然目视着前方,然而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庭嘴角动了动,“墨墨,对不起。我想你的头发,你一定蓄了很久,又花了很多心力去打理。就那样剪了……都是我……”
江墨蹭蹭他的肩,“省了好多洗发水和护发素,以后我可不留那么长了。嘻嘻。”
她又亲亲他的侧脸,“乖,不许想了。不过啊,我刚想说,你看消息就会看不到我,这跟我们平时做事儿是一样的,有时候越想要越得不到。降低些欲望,说不定,会更好呢。”
李庭眉头微动,他笑着,和她一起走向停车场。
下了停车场,江墨钻进李庭的法拉利458,李庭把车前盖掀开,把她的包包放进去。
江墨看着他的动作,有点愣,“诶?”
李庭关上前盖,拉开车门,坐下来,“这个车发动机在后面。我们巴黎市内逛逛?对了,你要不要看埃菲尔铁塔的夜景?不过这个后面我们也有机会看的。”
“不啦,前阵子忙坏了,我有点想先躺着过个周末。反正我10月中旬才回去呢。”
“9月21日请假请到10月15日,你这个假,也亏沈君译肯批。”
江墨笑起来,“他还让我多陪陪你。”
李庭发动引擎。
江墨突然感觉有点慌。
不仅是发动机位置,也不仅是2座的问题,好像很多地方跟自己的奔驰都不太一样。
不过想了想这个车的价格,那确实是,肯定不一样。
只是她一个车盲,她也不懂……
刚才还挺放松还能安慰下李庭的江墨,此刻精神压力骤然猛增。
她倒吸一口冷气,“你这个车我光是看一眼我都觉得,我可能开都开不来。”
“想学吗?”
李庭确实是在问她想不想学,因为他彼时的确经历过专业培训才敢把驾驶模式的拨盘开到RACE来享受这台车算是完整的能力;
然而这话在江墨耳朵里却显得有点刺耳。
她第一次感觉到傍大款可能确实也需要相当的心理素质。
江墨甚至都找不到安全带的扣子在哪里。
李庭起身,伸手,帮她扣好安全带。
“你慌什么……你一慌我也会慌的,但是开车的时候,可不能慌。”
李庭轻松的语气,在江墨听来却显得有些轻佻;正是这样的轻佻,让江墨突然觉得很陌生。
有点像圣诞节的时候,在酒店里,他的那种轻佻。
江墨觉得眼下的李庭,有一些她不喜欢,甚至讨厌的模样。
她想要逃回她的安全空间。
“我突然有点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现在就……就是很紧张……”江墨抽了抽鼻子,“虽然这个话说出来可能很扫兴,可是我现在……我现在……”
李庭眉头一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释放的确冲击力不小。
但是墨墨毕竟在哭,他赶紧抱住身边的小宝贝,又控制自己的语气,“这样会好一点吗?你真的能舍得这样温柔的拥抱吗?”
是熟悉的拥抱了,江墨在他怀里摇头,“舍不得……”
“那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墨墨,我的心,也不强大的。”
李庭狠话放完又亲亲她的唇,确定她没事了才敢放开她。
江墨抹抹眼泪,李庭坐回去扣好安全带。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墨墨,这是第二次了。不会有第三次。为了车的事情你就要和我这样大张旗鼓,又是不理我,又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我说了,这个只是我的爱好,也只是前几年奖金比较多的时候才买的。这两年沃华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我都以投资理财为主了。墨墨,我知道你会情绪失控,可是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情绪能力原生就很强大的人。我很怕你走,很怕很怕,我把我的软肋展现在你面前,不是为了让你用我的软肋来和我闹的……”
李庭越说越无力,越说越虚弱。
他闭了闭眼睛,语气成了一种哀求,“墨墨,答应我,不要,再有第三次了。真的,不要再有了。如果你觉得不喜欢,我可以,把你不喜欢的东西,都抛弃掉……但是……”
但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你是我魂牵梦萦了整个青春才实现的……
李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墨冷不防问了一句,“额,亲爱的,你挂的是停车的档吧?”
“嗯。”
李庭刚才漫溢开来的那些不好的情绪被打断,像是一场雨夹雪猝不及防飘下来,但忽然又停下。
他突然觉得好很多了,好像也不是那么过不去。
墨墨情绪失控的时候,随口的一句无心之语,好像也不是那么要紧。
江墨把安全带松开,也起身抱住他,她把头贴在他怀里,“你这个挂档和我见过的车还都不一样的。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隔着衣服,吻吻他的胸肌,“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瞬间我突然很想逃离,可能是不习惯,也可能是习惯了很久的你,却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和我说着陌生的话。”
李庭没接话,他只是感受着怀里爱人的呼吸。
江墨仍旧靠在他怀里,“不过这个原因……可能也并不是很重要,我们慢慢相处,总是会知道到底问题在哪里,然后慢慢修补好的。对不起,我向你保证,亲爱的,不会有第三次。”
李庭一只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墨墨,我刚才想了想,这句话我要收回……你可以有第三次,也可以有更多次,没关系。”
他低头看着她,“人都会有失控的时候,我不想你在我面前还要时时刻刻端着架子放不开。没事。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想要离开我的。我是爱你的,你也是爱我的,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
李庭吸了口气,“只是,就好像小猫咪还会伸出爪爪显示自己的威风呢,人嘛……偶尔也会情绪失控,说一些,锐利的话语的。”
他顿了顿,把刚才那口气缓缓呼出来,“但就好像小猫咪把你抓伤了,会过来给你舔伤口,试图弥补它的过失;我的墨墨,也会及时给我一个拥抱,我就好啦。反正,我皮实,不要紧。”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江墨直起身子,又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胸大肌,“那皮实也禁不住我老欺负你。所以,亲爱的,对不起。我会调整好自己,只是,请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一刻,是真的想要离开你,就好像小猫咪从来都不会真的想要离开铲屎官一样的。这个小猫咪和铲屎官的角色,我们轮流扮演就好了。”
李庭吻吻她,江墨坐回去。
她把安全带拉开,他自然接过去帮她扣好,“嘿嘿。好啦,刚刚那个是一些奇怪的前奏,现在我们要开始好好玩耍啦!”
李庭驶出停车场,很快上了A6高速公路,一路开向里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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