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佑
1.
林欣再次见到裴泊，是在Z152列车上，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过去了整整三年。
她从兰州回北京，恰逢春节刚结束，在家里一天到晚守着手机抢票，最后抢到一张硬座，已经是万幸。
工作后她很少再坐硬座，出差最熟悉的是高铁。硬座车厢里的拥挤，各种气味，嘈杂人声，让她的心情瞬间跌到冰点，她一手捏着车票，一手拖着行李箱，不停地喊着“借过”，才找到自己的位置。
是三人座的正中间，林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一会儿便感觉浑身汗嗒嗒的，出门前刚夹好的刘海也开始越来越油。
她戴上耳机听起FM，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列车经过山脉和斑驳的城墙。电台女声柔声地讲述着“那些曾让你动容的人如今去了何方”，坐在对面的小孩不知何故“哇哇”大哭。
林欣怔了一下，心似是被人硬拉拽着往回走。
火车到达西安时，是凌晨一点多，她异常清醒，车上众人各有姿态，七倒八歪地睡，嗑瓜子大声玩牌。
她站起身子朝厕所那边走去，万没想到与拖着深灰色行李箱上车的裴泊，撞了一个正着，两个人隔着不足一米的距离，双双愣住。
“往前走往前走！”列车员在后面喊着，惊醒了不少睡着的人。
他们两人忙侧过身子，并排站在一起，给后面的人让行。
林欣以为是夜已深，自己意识模糊产生了幻觉，却在昏暗的灯光下，瞥到他中指的戒指，而心猛然往下沉的感觉，真真切切。
“好久不见啊。”裴泊先开口了，他看上去倦意十足，用力挤出的笑容怎样看都有几分勉强。
“好久不见。”林欣十指扣在身后，心想着他的家在洛阳啊，怎么在西安上车，莫非……
——她直直地盯着那双让她满是距离感的眼睛，心里的视线全部落在了那枚戒指上。
2.
世间事，是很戏谑的。
曾经在朋友圈里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有朝一日也只能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相遇，两人面面相觑，往日里对着同样的脸从早说到晚，后来连一个微笑都成了勉强。
裴泊性格好，又生得一张棱骨分明的脸，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少。他偏偏就喜欢整天板着脸，少言少语又偶尔神经质的林欣。
那年他们大学刚毕业，四个人合租了一套房，林欣的闺蜜和林欣，裴泊和他的好友，而他的好友又是林欣闺蜜的男朋友，这样自然地，他们住到一起了。
林欣和裴泊算不上是老友，只能说是相识。
从来都以粗俗著称的裴泊，那日对于他们两人宿命般的相见，竟用了宝玉在贾府初见黛玉时说的话，“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
几个人笑着举起酒杯，林欣扭过头去笑了，她是一个很慢热的人，可是这种人，往往又很深情。
很难动情，一旦陷进去，就像陷进沼泽地里一样，难以脱身。
好友促使裴泊写情书给她，说别看林欣好像一座不可靠近的冰山，其实她的心里很柔情。
裴泊“哼”一声，“你这么了解她，不如你去追好了。”
从来没有写过信的他，那天夜里咬着笔头查着百度，硬是憋满了两页信纸，信的末尾，他附上了那句里尔克的诗：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走，无缘无故地在世上走，走向我。
住在同一个房里，还要给对方送信，林欣着实被逗乐了。她将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心上开出一朵朵报春花。
太阳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落下一道道光影，她拿着信不知该放哪里去，夹在书里怕被别人看见，放在屋子里又怕弄丢，最后索性将信叠了又叠，生生塞进自己的钱包。
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天夜晚，裴泊和她沿着护城河慢悠悠地散着步，两个人都在心里酝酿着一场对白，林欣望望河水，又望望前路，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裴泊突然从衣服里拿出一瓶酒来，挡在林欣面前，用牙齿用力地咬掉瓶盖，不到30秒，一瓶酒咕噜咕噜全部下肚。
她看着额头渗出汗珠的大男孩，心里莫名地感动。裴泊背了一天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她便张口了，“我答应你了。”
3.
在一起后，林欣的冰壳一层层破掉，每天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裴泊一面感叹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双子座”，一面眼底掠过一丝道不明的失落。
之前，他并没有了解到真正的林欣，他一门心思只想要将她追到手，却没有想过真正的爱该是什么样子。
而林欣的口头禅，由之前的“嗯好”，变成了现在的“我家裴泊”，连闺蜜都对她做出嫌弃的表情，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生活开始围着裴泊打转。
他们彼此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对方的初恋，两个从来没有爱过，又对爱没有任何天赋的人，就这样被放到了一起。
两人都有焦虑，生活开始出现错乱。裴泊不知道爱情要花那么多时间去经营，要省去他玩游戏的时间，他睡觉的时间，他做很多事的时间。
但是这种变化，理应当是心甘情愿的，可他却因此变得越来越烦躁。
若不是和林欣在一起过，裴泊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这么没有耐心的人。
后来，林欣想，导致他们两个决裂的原因，是他们两个都不懂如何去爱。她将自己的欲望误以为是爱，她的控制欲，占有欲。
她总是试图将裴泊死死捏在手里，要知道他的所有动向，将自己的重心一股脑地全部倾过去。
却不知道爱像生命一样，需要生长空间。
就像一棵小树苗的成长，需要空气、土壤、阳光、水、风、时间，而不是将它攥在手里，用力往上拽。
揠苗助长的故事，明明小时候就学过了。
她开始被猜疑与不安包围，一直到后来，裴泊接到一个异性的电话，她都能和他吵起来。
而裴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起初他试图解释，后来连解释也懒得再说，他责怪她不信任他，愤怒又委屈地夺门而出。
“为什么我们的感情比生活还让人疲惫。”
裴泊在微信对话框里编辑了一长段话，最后全部删去，只留下这一句，用极其委婉的方式和她分手。
在之后的恋爱里，裴泊学会温柔和耐心了，而林欣，则用三年的时间，才明白，爱不是牢狱，而是两个人以舒适的距离，陪伴着对方往前走。
可是这太难了，不是那么容易就学得会的，有时要用一生去学，而在这个过程里，难免有人会丧失耐心，也难免有人会成为牺牲品。
但他们获得这个领悟的代价，都是一样的——失去对方。
4.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裴泊将行李箱的拉杆慢慢地摁下去，眼睛也不看她。
“挺好的，你呢？”
“还可以，今年刚订婚。”
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两人停顿片刻，点头作别，各自去向自己的位置。
林欣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受，回到座位后，她轻轻地闭上眼。
——我该休息一会儿了吧。
这一切就像是“哐当哐当”的火车，只顾往前推进。顾不得那些遗憾与离别，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但是在推进的过程中，在为自己的错误忏悔过后，能去温柔地爱下一个人，这趟路，也就没有白走吧。
责任编辑：陈允皓 chensaisa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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