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有多大,十四,十五,抑或十六?反正就是那段风花雪月不谙愁滋味的岁月。
梅,英,兰,还有我,在任由我们挥霍的一个个晚上,经常聚在一起说些梦呓般的话。在我们的狂想中,一切都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构思。可是惟有一件令我们徒唤奈何的事,就是名字。我们无一不嫌自己的名字俗不可耐,不响亮,无内蕴。为此我们没少埋怨过父母,一世“英”名嘛,全给我们耽误了。
那时刚刚流行琼瑶,琼瑶那美仑美奂的文章里,一个个古典、高雅的人名,直把我们勾得心荡神迷,向往不已。在我们看来,一个美好的名字,足可使一个庸常的女子添色不少。你想,梦呀,嫣呀,涵呀,这样的字眼嵌在名字中,会给闻者多少古色古香的想象余地!
好在我们还有柳暗花明的希望,那就是给我们的孩子,先起个余味悠长的名字——谁也不曾多想过什么,只是觉得,待长大了,自然就会有个孩子。
每当炮制这些得瞒住别人的“勾当”时,美丽的梅总是始作俑者。她说,我要给我的娃娃起名蝶。我们都轰然称妙,又都后悔得什么似的,这样一个现成的好名让她占了先。英说,我的一定要叫诗。我们不能不承认,这个构思也的确不同凡响。文静的兰皱着眉苦思冥想:我的叫紫呢,还是羽呢?就像平常一样优柔寡断,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我那时正迷着《红楼梦》,林妹妹的“冷月葬花魂”吟得我芳情难遣。于是我说,我的要叫黛。
我们并没有像别的事一样转眼就撂开,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神秘兮兮地互称着“蝶”、“诗”什么的,让别人摸不着头脑。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就忘了这些精心挑选的名字。再后来,我们不着痕迹地长大了。
梅很早就嫁了人,美丽的女孩子总是这样早婚。然而没等我们中间的其他人闯入围城,她又早早地离了婚。活泼健壮的英呢,正忙于婚事的时候,躺进了医院。在被癌症折磨得不成样子后,英,不带一点诗意地去了另一个世界。而兰,我只知道嫁了个叫戴什么的小伙子,住在城市的那一端。至于我,一直在母亲忧愁的注视下对抗着日子的蚀磨,倒也自在。
很偶然的机会,我们有机会再聚在一起。我和仍然美丽的梅抢着兰那玲珑可爱的女儿,爱不释手。兰对女儿说:诗蝶,快叫阿姨。“思”什么?我和梅没听清,不约而同反问。
戴诗蝶,诗歌的诗,蝴蝶的蝶,可是戴只能是戴笠的戴了。兰一如十多年前一样文静地笑对着我们。
逝去的日子就在这个名字的氛围中,突如其来地击打着记忆,往事顿时将我们淹得透不过气来。我看见梅妩媚的脸一下子就浸在两道珠流中,而我,也呆呆地站在那儿,兰和她女儿神似的笑脸叠映在我眼中,十多年前那些青涩的夜晚宛如是昨天的光景。
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命中注定,黛、诗、蝶,最没主心骨的兰却干了件最令我们回肠荡气的事。你不是为了凑成这三个字才刻意嫁了个姓戴的吧?我傻乎乎地问道。兰和她忠厚的丈夫先是愕然,再后相对一笑:刻意的是上帝。
兰说,我这全是剽窃你们的作品,既然都没把这个梦做完,我就干脆替你们圆了。
要是所有的梦都能圆了该多好。英呢?英的墓前,已是几度衰草。我们的心同时颤颤地沉顿了下去。
兰说,我把英的那个诗放在中间,就好像她仍在我们中间一样,一生一世。
我们在楼下话别时,孩子薄薄的裙子被风曳着,宛如翻飞的蝶。那一刻,兰的女儿摇动稚嫩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对我们叫道:阿姨再来看我呀,再来看戴诗蝶呀!
那一刻,我和梅再次泪水长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