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人》心里藏着的败坏

      在读《邻人》前后，共观影了两部关于犹太人与纳粹的电影，一部是法国电影《隐藏的恋情》，一部是德国电影《波斯语课》。

    《隐藏的恋情》，Jean和Philippe两位同性恋人，冒着生命危险，庇护了一个孩童时的犹太朋友Sarah。影片中Jean家里所开的洗衣房为德国军官洗衣服，他的弟弟为盖世太保提供犹太人的信息，并从中接手一些犹太人的财产；Philippe是白天作为修理工，但私下庇护很多犹太人，为他们提供新身份逃开盖世太保的追杀。但是Jean的弟弟因为嫉妒哥哥，向盖世太保举报哥哥，以为凭借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只是给哥哥一点教训，却被发现Jean是同性恋。之后Jean被送往集中营，接受“再教育”，并被施行了惨无人道的切除脑叶白质的手术，即使战后被从集中营放出来，也已经是无知觉的人。本片从同性恋的角度，揭露了德国的175条法律对同性恋者的摧残。但是片中关于Sarah逃开纳粹的追捕，Sarah的父母死于纳粹手下，Jean 在集中营的生活也向我掀开了纳粹与犹太人的一角。

《波斯语课》，这是根据集中营里的真实故事改编，雷扎在被运往集中营的车上，被人用一本波斯语图书换走一个面包。纳粹并不将这一车人运往集中营，而是在路上即立即扫射杀死，雷扎情急之下举着图书，声称自己并非犹太人，而是波斯人，刚好上尉军官想要学习波斯语，他便被下士留下并带去送给上尉。之后雷扎开始教上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波斯语。他所采用的方式是将犹太人的名字变成波斯语的单词，所以这个学了2480个波斯语单词的上尉，其实是深深记住了2480个犹太人的名字。在这个剧情之下，看到了集中营里的犹太人的处境，看到集中营里的囚犯被不断运输到波兰被杀害。影片主要是表现雷扎如何用教上尉自创的波斯语，然后在集中营里一直活下来，直到最后还能逃离囚犯清理，得以逃到美国人那里，并将这2480个被囚禁的犹太人的名字一一念出。而学了这奇怪的波斯语的上尉在过境去德黑兰时被发现其实是德国人而被抓住。这部相较于上一部电影，集中营的生活部分着墨更重，让人更能了解集中营里纳粹的生活，以及犹太人的悲惨境地。

德国政治哲学家埃里克 沃格林对纳粹的定义是：这是一个不断挖掘人类邪恶本能的组织——不仅因为它将“乌合之众”拔升到掌权的位置，还因为简单的人，只要社会还是一个有序的整体，就仍然是正直、文明的人，但一旦哪里出现骚动和混乱，社会组织溃散，他们就会暴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就是《邻人》一书里所提到的。

在经历了德国与苏联的侵占，耶德瓦布内，一个波兰小镇第一次暴露在极权主义政权的统治下。饱受苦难的社会，在面对挑战时变得脆弱、动摇，对于两次侵占的集体经历导致了极端的道德沦丧。如果前两部电影确实在描述纳粹的恶性，那么《邻人》描述的就是普通人心里藏着的败坏。极权主义的政治方法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对憎恨的制度化，耶德瓦布内发生的悲剧，是反犹的极端化体现形式，也是耶德瓦布内非犹民众道德沦丧的展现方式。

对于波兰民众而言，经历过二战，他们都是以“受害者”自居，不论是苏联的布尔什维克还是德国的纳粹，对于波兰的侵占，对于苏联人对于波兰人的驱逐，对于德国人在波兰建立集中营，对于德国人在波兰杀害集中营里转运的犹太人，这些集体记忆都能让人轻易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惨无人道的事件都归于没有面目的抽象的“纳粹”。但是耶德瓦布内发生的这起大屠杀，有大量的施害者，92名成年男子有名有姓，占据了城镇民众成年男子的50%，大量的受害者，1600名犹太男性、女性和儿童，犹太民众仅有7名幸存者。

在耶德乌布内有两块战争纪念碑，其中一块的碑文是1600名耶德瓦布内的犹太人被纳粹杀害，这是敲开谎言的一个裂缝。将当时的各类人的证词联系起来，可以得到这样一幅画面，波兰人在苏联人治下，遭遇各种驱逐，当希特勒以闪电战攻破苏联人的防线，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波兰时，波兰人是欣喜万分的，他们认为德国人不会驱逐他们，他们马上成立与德合作的行政机构，将处决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当成他们的义务。为了讨好新的掌权者，他们开始围捕犹太人，而发生在1941年7月10日，耶德瓦布内的事情正好如此，德国人默许了波兰人在接下去的8小时内可以对犹太人做他们任何想做的，他们用棍棒击打犹太人，他们用水溺毙犹太人，他们还将犹太人赶到一个谷仓，并放火烧了这个谷仓。但德国军人的参与极其有限，最多也就是在一旁拍拍照。

那么，这样恶行的背后到底为什么呢？

肯定有来自于宗教里根深蒂固的反犹情绪。天主教的神职人员一直培育的仇恨的土壤，他们大肆宣扬犹太教的活人祭祀，“犹太人用无辜的天主教孩子的鲜血来制作逾越节的薄饼”。因为就算在二战后，这种宗教谣言也能随时将大批愤怒的民众召集到大街上去对犹太人施行迫害，比如1945年的克拉科夫和1946年的凯尔采。但是在这样的屠杀之后他们明明还将犹太遗留财产运输到某个仓库，随意认领犹太的住宅。这个小镇一直到1949年，所谓的“犹太遗留财产”仍是小镇人民竞相争夺的东西，许多暗杀和举报也因此产生。

所以除了以上理由，占有财产的动因也是普通人心里最简单的败坏，那些施暴者觊觎犹太人的财产，渴望掠夺，又获得了这样的机会，基于人际关系的残暴化、战争期间的道德沦丧、德军对普通民众暴行的准许，加之根深蒂固的反犹活人祭祀，在1941年7月10日，早晨还卖给你牛奶、报纸的邻居，就成为了屠杀的刽子手。

这和《隐藏的恋情》中Jean的弟弟与盖世太保交易，并购犹太人的洗衣房的行径并无异样，只是他们残杀之后，民众一起瓜分的是小镇内的犹太财产，所以噤声也是集体记忆，甚至在战后，那些曾经庇护过犹太热的邻居仍然要掩饰他们的这些行为，因为许多的民众仍在继续享受这个犯罪行为给他们带来的非法的物质利益，所以这些帮助过犹太人的存在对于大多数民众而言就是一种谴责，同时也是一种威胁，是他们罪行的目击证人。但是这一页终究是在几十年后被掀开了，新成长起来的波兰新一代，拥有言论自由和政治自由的新一代必须要来面对这样真实的历史。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是《邻人》心里藏着的败坏，我们也都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