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记得,五岁的一天,有个小男孩经过,眼神捉着她看,说了句,她怎么那么奇怪。声音并不大,随即男孩被家长捂住了嘴。
其实后来她见过很多很多投过来的同情或是冷漠的眼光,几乎脱口而出的嘀咕或是喋喋不休的追问,但小男孩走过的画面印刻在脑海里。她甚至记得那天的阳光,透过蔷薇花墙,光斑在她的灰裙子上跳动。她试着伸出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慢慢地抬头朝向天空。
那是她开始坐上轮椅的第一天。那天是小满节气,她的生日。
她不喜欢坐轮椅,轮椅总是让人感觉很冰很凉,不如坐在一把普通的椅子上。
后来,她请妈妈来给她换了椅子,靠着椅背晒太阳,椅子很深,她偎依在里面,绿色丝绒的椅罩,是妈妈缝的,在小满眼里,丝绒散发着歌谣的味道。
那时,小满学了好多“我家有个夜哭郎”之类的童谣,妈妈还给她读一些叫做诗的东西,她隐约觉得那些很不一样。她有一个小本子,封面是一对蝴蝶,小满常常画很多旁人看不懂的线条。爸爸妈妈问起来,她总可以说出这根和那根线条的区别。
有一次,她正画着,有只蝴蝶飞过,她犹豫了一小会,忍不住站起来,手往前挪移,却猛地倒在地上,小本子摔出好远。
小满看了看天上的云彩,一路飘着,很快,像是画着蝴蝶的画布。
五岁病起。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预兆,她的眼皮总是很重,坐、爬、学步比同龄的孩子缓慢,走鸭步,爬楼梯要非常慢,勉强能跑,时常跌跤,不能很快地起身。病初起的时候,动作还可以自己完成,通过分解,做出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慢慢地,就无法自己行动了。
她的眼睛耷拉着,双腿没有气力,胳膊也举不起来。
到医院检查,几个医生为了一些问题争吵,他们说这很罕见,他们想弄清楚小满的异常是怎么来的,在进行了染色体基因分析等若干项检查之后,几个医生又吵上了,还是诊断小满肌无力。
妈妈对爸爸说,五岁的小满应该有双清澈的大眼睛,扑棱棱的。
小满常注视自己比别人小一号的身体,问妈妈怎么小满这么小。
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
爸爸说,这样小满可以一直这么可爱,这么美丽。
小满有一个洋娃娃叫小米,小米有长长的手脚,软塌塌的摸着很舒服,小满和妈妈说,妈妈,我和小米一样,很舒服。
小满上学了。
小满有专门的陪护老师,陪护老师就是她的同桌,她的童年里没有那个同桌的你。因为容易累的原因,她每天只上半天学。她尽量少地喝水,避免上厕所带来的麻烦。下课的时候,同学们热热闹闹地跳长绳,叮叮当当地摆弄文具,挤挤挨挨地洗手……统统和她无关。
她看很多书,有图画的,没图画的,她甚至翻开字典后面的大事年表仔细地看,她知道班固班昭生在什么朝代,她读过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的故事,她明白天为什么会蓝雨为什么会下下来,她的小本子变成了大本子,只是她的作品还是不好懂,观众依旧只有爸爸妈妈。
有天下课,陪护老师给小满交作业,朱霄走到小满旁边,问:“温小满,你带诗词书了吗?我的忘记带了。”朱霄是好看的女孩子,脸上总是飞起两朵云,小满尤其喜欢她的两只小辫子上的蝴蝶结。小满有点吃惊,看朱霄的眼神是认真的,她拿出书递过去:“你用吧,明天再还给我。”朱霄就开始问起小满每天下午回家干吗,有没有人陪,当听到小满说,回家有时候会读诗词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说:“那还是还给你吧。”小满说:“没关系,我家还有其他书。你拿着吧。”
朱霄和小满就开始常常一起说诗词了,你背上句,我背下句,你背这首,我背那首。朱霄还会跟小满说,小满,走,我们去操场上玩一会吧。小满咧开嘴笑一下,朱霄才回过神来。只有一次学校开展活动,陪护老师和朱霄,朱霄又喊上了好朋友毛未微、陈文允,推着小满在学校里好好地走了一回。
学校的一角种着几棵水杉,树叶已经转红,地上落了叶,颜色温柔,小满看着朱霄他们几个在里面捡果子,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小满现在觉得轮椅很好,可以带着她到处跑。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小满的人生麦粒,也会渐渐饱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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