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K先生来了上海。时隔二十天，我没想到这么快还能再见面。我问K先生不怕再隔离吗？K先生笑，说习惯了。话虽如此，闲暇时我看见K先生还是会刷一下手机，看是否弹窗。如今往返故乡并非易事，千难万阻，K先生还是来了。

儿子小时候见过K先生，那时我与林先生的感情濒临破裂，那年儿子才四岁，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记得。女儿却从未见过K先生，在她出生时，K先生托人从英国带来很多小孩的衣物，从小裙子到毛衣，最大的那件可以穿到两三岁。每件衣服质地柔软，款式洋气，朋友告诉我这都是Ｋ先生选的，他认为最适合的衣服。我怎么会忘了，Ｋ先生也曾说过喜欢女儿。

如今我的女儿十一岁了，下了舞蹈课，我带着她与K先生一起吃了午餐。去之前，我告诉她这是妈咪以前的同事。

K先生先到了，正在看菜单，微笑着问女儿想吃什么，女儿说都可以。餐桌上女儿有些害羞，与平时大大咧咧的魔王样判若两人。我说“你还记得那条flamingo的裙子吗，你以前很喜欢，是叔叔送给你的。” 女儿瞬间睁大了眼睛，像听见了惊天奇闻，说“记得，我小时候常穿的，我以为是你买给我的”，我微笑着回答她：不是。

K先生问她为什么喜欢那条裙子？女儿说因为喜欢火烈鸟的图案，小时候喜欢，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K先生说“听你妈妈说，现在你喜欢弹琴画画”，女儿回答她并不喜欢钢琴，都是妈咪要求的。

我说“叔叔也会弹琴，钢琴是所有乐器的基础”，女儿很好奇为什么K先生也会弹琴？K先生告诉她：小时候被母亲要求学琴，那时也觉得很痛苦，很羡慕别的孩子能够外出玩耍。

女儿像找到知音一般，打开了话匣子，对K先生说每次她练琴不好，妈咪会用戒尺打手，体罚。K先生说“打手体罚是不对的，你妈妈应该用更好的方法来督促你”，我在桌下踢了K先生一下，他如此话语，以后我还如何威慑女儿。她的魔王样，K先生自然不会见识到。

K先生笑了，与小丫头一唱一和，仿佛我就是那个错的人。女儿问K先生“除了弹琴还会什么？”就好像二十年前的我，第一次见K先生弹琴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K先生反问她“你呢，还会什么？”，女儿开始显摆她会滑板，下国际象棋… K先生故作惊讶说“你很厉害，会这么多”，女儿问K先生“你会吗”，K先生回答“会一点”。

我说“叔叔滑雪很棒的”，女儿瞬时两眼放光，问K先生“你会滑单板还是双板？” K先生说“都会”。女儿像K先生赞扬她一样，赞扬着K先生“你好厉害，比我爸爸还厉害”，K先生微笑着问她“你想滑雪吗”，女儿说“是的，可是上海从来不下雪，只在日本滑过”， K先生说“那么你以后有机会去北京，我带你去滑雪”，女儿说“你也常去北京吗？我外婆家在北京，但我没有滑过雪，外婆总说我太小会摔伤…”

眼看着就要打破我之前的同事之说，我转开话题，对K先生说“我不知道你也会下国际象棋。” K先生笑，说“因为你不会下，所以你不知道。”

女儿立刻接上“我妈咪最笨了，她只会下五子棋。我爸爸和哥哥，还有我都会。” K先生说“你妈妈一点也不笨，她很聪明，只是下棋不擅长。” 女儿说“她最擅长的就是整天和我爸爸撒娇”，话音一落，K先生看向我，顷刻间我被尴尬淹没。

没想到女儿居然冒出这样的言语，让我再次领略了何谓童言无忌。我问女儿“我什么时候和爸爸撒娇了”，女儿说“你整天老公老公，对爸爸讲话那么温柔，对我那么严厉”，我说“严厉因为你常常不乖” ，现在的孩子人小鬼大，已经无法预料他们下一步会说什么。

吃完正餐，我与K先生喝着咖啡，女儿独自在商场逛店玩耍，K先生反倒比我这当娘的不放心，他说“这么小，独自一个人可以吗”，我说“她时常这样，有事会打电话。” 说着说着，女儿回来了，告诉我楼下的乐高店有国际象棋。之前说过有机会和K先生切磋棋艺，现在回来告诉我，什么意思呢。乐高的玩具价格，她断然不会自己付款买单，只要看到贵的，总是喊妈咪。

我说“家里有棋，以后若要用，出门放书包里带着。” K先生起身，要满足她这小心思的样子，我说“不可以买。家里有的东西，为这片刻的兴致，不值得重复” ，又对K先生强调着“你别去，不准买。”

K先生应和着我的话语“不买。我们只是去看看”，女儿跟着K先生走出两步，便一蹦一跳起来，这兴高采烈的样子会不买吗。

抱着一大盒乐高回到我面前，两个人言语一致的告诉我：这不是女儿要买的，是K先生要买的，暂时存放在女儿这里，她帮K先生保管。

这是什么神仙借口。整整一下午，K先生和女儿搭着乐高，搭完再下棋，我不知道K先生是否故意让她，两人棋艺相当，平分秋色。一盘不过瘾，再来一盘。

天色已经渐晚，我不得不提醒他们，我们要回家了。女儿意犹未尽地与K先生道别。路上，女儿问我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K先生？我有些诧异，没想到她对K先生的接纳这么容易。孩子终究是孩子，只要满足她的小小心愿，赋予陪伴，他们便可以敞开心扉。女儿再问我，叔叔姓什么？我犹豫了一下，很想告诉她真实姓名，却还是改口，回答她，姓裴。妈咪以前公司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