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人天照顾

     

苦人天照顾

        今天有点莫名的感动。一位99岁的老婆婆，做完白内障手术出院后，专门跑来送了一面锦旗。

        老婆婆没有人陪，是一个人来的。

        她拄了个拐棍，胸前围了块用牛仔裤改装的抹裙子，说话很快，一连声地感谢着递来一面锦旗。接着又把袋子里的糖捧出来，撒给大家，乍着一双骨节粗大的手，爽快地说：“吃糖！吃糖！”

        我说：“婆婆你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你花钱送锦旗啊？”

      “锦旗是司法局的一个老娘子替我打的，她年轻些，才七十岁，到处行得，晓得在哪儿做，我都偷悄儿收在被单里，不等我儿晓得啦！”  她额头上冒着微微的汗，看样子不仅破了费，一定还走了远路。

        “你在哪儿坐？”

        “我在大桥底下卖扫帚，今儿早上卖了一把扫帚，就去买颗颗糖。满到处都没有，行到观澜桥对面才得糖，也不是什么好糖啦！一堆老娘子说，嘞~卖扫帚的老娘子又会数钱了？！问我在哪厢整好的，我就把你传名啦！”

        我感激地说：“谢谢婆婆！”然后与李医师拿了锦旗要与她合影。她嫌胸前那件抹裙不好看，要脱了再照。我赶紧说，不脱，就这样好。因为那件抹裙就是她的工作服哩！是这位百岁老人还在劳动的标志！从抹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可以看出，那双手虽然骨节粗大，却灵巧得很，竟然把一件旧牛仔裤上的荷包都保留了下来，还改得错落有致……

        照完相后，我扶着她去眼科检查室。她边走边说：“有好多老婆婆问我是哪个医师，我就记得你，还有个李医师我记不起，只晓得他讲另话，人格外好！有人问我着吓吗？我就讲不着吓。那天我睡在手术台上，听说血压高，我胸紧哩！哪有不着吓的！要是人家不就把我丢出来了？你们都不把我丢出来，又把我整嗒！不得感谢你们啊？！同我一起来的那条老娘子也割好了，还是我邀的她，她昨儿都穿针咧！”

        那天在手术室，老婆婆躺上手术台后，就一直嘀咕。说八楼有个张医师，给她治好了病，她送了一面锦旗。又问正在给她消毒的李医师，问他贵姓，做好了要感谢他。又说李医师是外地人，听不懂他说的话。我知道她有点紧张，送锦旗的话大概是为了鼓励医生，尽力把她做好而已。

        上了氧，又上了心电监护仪。一测血压，竟然高达205/70mmHg，看得我头有点发晕。术前在病房量血压都好呀！赶快给了尼群地平片10mg舌下含服，又叫了麻醉科主任。姚麻看了后，问她紧不紧张？老婆婆说，不紧张，大不了割瞎为止，我又一阵眼花。复测一次血压，还有192/70mmHg，便叫了心内科杨主任，我就坐着，双手放在手术衣的胸前兜里，盯着监护仪。杨主任上来时，还有186/70mmHg。最后给了镇静剂，血压才降到155/70mmHg。重新消毒，手术很快就做好了。

        哪知这位百岁老人果不食言，竟一诺千金，今天真的送锦旗来了……

        进了检查室，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便低声对我说：“我先不敢到医院哩！想想自己都快百岁的人了，怕出万一。人家报我，有个七十几岁的老娘子，到磕人民医院油伙……所以我不肯做。后来有人劝我，说只管去，割得好！我才来的。”

        学医到今天，能听到一位百岁老人说出这么体贴医生的话，也无悔矣！

        我问婆婆：“好像病历上你是九十二岁？”

        “我戊午年生的，属马，今年九十九，吃百岁的饭了。身份证上改小了几岁，你算甲子吗？你算甲子就晓得。老戊午年，不是新戊午年。”

        我当然不会算六十甲子，只好用2017去减99，得公元1918年。再上百度，果然是“戊午”年，为民国七年生人。

        她接着说：“四月二十三，关门戌时，亏爷在前。我娘生了七条女，说尽养女，给糠吃都赊本！不要我啦！苦人天照顾。”说得她自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