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我知道世间情事本无定论。
可是，
可是。
暴雪过后，地面积起厚厚一层白色。
躺在雪地里慢慢变冷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
是我的错。
有些话，最好从开始就说清楚。
可是说清楚，就能改变什么吗。
你在台上唱着，风采绝伦。这个角度看去同以前别无两样。
台下千百人齐声欢呼，合唱。那种激情，仿佛触到了最美的梦。
小吱在我旁边蹦蹦跳跳的。一个劲叫“姨姨，雪，雪。”
他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别提多兴奋了。
一派热烈。不是么。
我的肌肉慢慢僵硬了。低温加快了尸僵的程度。
我无法转头，只能作为最后的观众看着你。
已经过了太久了。
久到我几乎要忘记，我们的初遇，也是这番样子。
那时候你还没什么名气。街上搞活动找志愿者唱歌，你就愣头青一样的颠颠的跑上去了。
大雪纷飞，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人驻足。
我正巧经过，被声音吸引，站在台下看着你，欣赏一场只开给我的演唱会。
你侧头看我。向我招手。好像见到了好久未见的老友。
后来你跟我说，我是第一个认真听完你整首歌的人。
你真的很有天赋。我一直这样告诉你。你的声音很有特点。
你自嘲的笑。
有特点有什么用。又火不了。
也许是满足了你微妙的自尊心理，我们突然就熟悉了起来。
你常常来等我下课。背着吉他，在门口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
我出门，买一个烤地瓜。两个人坐在路边一人一半分。
冬天很冷。你的手也很冷。
我把烤地瓜放在你手里，再用围巾包住你的手。凑到你手边啃地瓜。
你笑的开怀，说我怎么像你妈似的。
……
我跟你回家，在你屋里写作业，你在一边调琴。
你妈妈敲门进来，端她煮的奶茶给我们喝。
她说，没事儿就多回家来，阿姨给你俩做饭吃。
我得意洋洋的冲你笑，说看你妈多喜欢我。
……
我去你驻唱的酒吧找你。
老板说我不够年纪，不肯给我上酒。
我喝着美年达，看着你在台上唱的专心。
一曲完毕，我拿着从门口扯来得假花装模作样的跑去台上献给你。
老板坐在吧台后面，喜滋滋的看着我们，说年轻真好啊。
……
我陪你参加乐队练习。坐在那里看你们一唱就是五六个小时。
贝斯跟你说，别让她等了，这么久多无聊。
你摇头。转身看着我，笑的狡猾。
你懂什么，她喜欢看我唱歌。
训练完已是深夜，你提议一起去撸串。
一群大小伙子，背着乐器，在街上走的一派嚣张。
你扯过我，敞开大衣罩住我。
你说，我冷，靠近点。
我在大衣里偷偷搂住你的腰。
你的体温其实很热。
所有人都知道，我认识一个特别有才气的歌手。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你关系特别铁。
我带你去见我的老朋友们。
你在人前笑的霸道，你说我是你的艺术之源。
我给你写过很多词。有的矫情，有的肤浅。
你通通改成了歌。
…… …… …… ……
我的十几岁到二十几岁。都有你在身边。
我从来没问过，我是你的谁。
瞎子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
我理所当然的想，你也是喜欢我的吧。
后来你要参加一个比赛。我彻夜陪你准备，给你买吃的，听你一遍一遍的练习。
你很顺利的通过了初赛，要去外地继续。
我走不开，只能远程跟你视频，关注进展。
我知道你特别累。
经常视频还开着，你就已经累得睡着了。
我心疼，下决心辞了工作，飞去了你的城市。
……
你来机场接我。埋怨大冷天的，为什么说来就来。
我躲在围巾里冲你笑。
想听你唱歌了呀。
你带我回宿舍，把我介绍给其他参赛选手。
我看得出来，才几个星期，你已经交了很多新朋友，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我跟你们去酒吧喝酒。你要了伏特加，我要了美年达。
你一饮而尽，拉着我去舞池跳舞。
刚蹦了没两下，你却一口吐出来。
你一边吐一边哭。趴在我肩头，说你快撑不住了。
我叫车带你回宿舍。
我坐在床边，你躺在我怀里，一身酒气，却睡的沉极了。
我几乎感觉不到你的呼吸。突然有种你会在睡梦中离开的错觉。
我守了你一夜，也哭了一夜。
第二天你酒醒，拉着我说，别走了。
我在你们宿舍旁边租了房子，天天去看你。给你送饭，看你训练。
其他选手都说你，你怎么把女朋友当妈使。
你却说，哪有，这是我老铁。
这话当然没被我听见。直到很久之后，在你的婚礼上，我才辗转从别人那里听来。
那人说。我为你不值。
我说谢谢。
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那场比赛历时好几个月，你最终还是拔得头筹。
宣布结果的时候，你从台上跳下来冲向我，稳稳的抱住。
我慌张，想推开你。别别别，摄像机拍着呢。
你却不管。
你趴在我耳边，像复读机一样，不停的说着谢谢。
……
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
你有了很多粉丝，才华终于被人看到。
我真心替你高兴。
你越来越忙，邀约也多了起来。常常天南地北的到处飞。
我回到我们的城市，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等着你回来。
却等到了你要结婚的消息。
那天我正在你家同你妈妈一起包饺子。
你一通电话打回来，声音兴奋。
你妈妈开了免提，想告诉你我也在。
你却自顾自的说起来。
妈，我最近遇见了一个女孩。特喜欢，特想娶进门，我下次带回去给你看看啊！
你妈妈放下电话，看着我，一副惶恐尴尬的样子。
我擦掉脸上的眼泪。
来啊阿姨，继续包饺子呀。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说的女孩会是我的姐姐。
我期许了那么久，想把你拉近我家的微信群。
你却终是进来了，以我姐夫的身份。
群里的亲戚们都反应强烈，对你表示热烈欢迎。
我也发了一句。
姐夫好。
我开始听刘若英的《成全》。
你的婚礼上，我一直带着耳机。
我看着你走向她，眼里闪着光。
突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诞。
我为你付出的青春那么多年，甚至换不来一句谢谢你的成全。
你拉着新娘一桌桌敬酒。
到我这里，你放下酒杯，拥抱了我。
你说，这么多年谢谢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指指耳机。
我说我听不清。姐夫你别客气了去下一桌吧。
你走开。我摘下耳机。耳机里其实没有放歌。
我再也没有跟你单独聊过天。有什么事情永远在群里说。
我也有想过同姐姐说我们曾经的故事。
打了很多字却又悉数删掉。
我不想伤害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开心的单纯。
一年又一年。
我很久没跟你联系。再见面时，你已经有了小孩。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采访。你说，走到今天，你很感谢你的妻子，母亲，你的兄弟们。
你没有提到我的名字。
我在家庭聚会上看到了你们。
我抱着你的小孩。他叫小吱。
你走过来，摸摸他的头，说，小吱叫姨姨。
你递给我一张票，说，很久没听我唱歌了吧。下次演唱会你来吧。
你说，我留给你最前排的座位。
我摇头。让我进后台吧。
我抱着小吱去看你的演唱会。
刚下过暴雪，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
我在台下看你，你的样子同我记忆中的少年恰如其分的重合了。
只是这次，我们已经生死两隔。
其实我已经患上食道癌很久了，演唱会刚开始便胸口剧痛，不支倒在了地上。
呼吸一点点抽离。只剩眼睛还被动的注视着你的方向。
你说过。我是第一个认真听完你整首歌的人。
那最后一首歌，也让我认真听完吧。
我从梦中挣扎着醒来。胸口疼的快要窒息。
我想要立刻同你打电话，说出那句从没说出口的我爱你。
我脑中闪回了很多关于你的片段。
然后我才意识到。
你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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