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之后，我不再称自己是女孩儿。

一、

人家都说，老友重逢，是会让人感到高兴的，但，你见到我，并不高兴，对吧？

林前。

几年不见，你变得很温顺。

你身边的女孩儿，很漂亮，化着清浅的妆，清纯的一下子就让我联想到了出水芙蓉。我为了你和你打招呼——都对视好几秒了，要是不说点什么，她该怀疑你了——毕竟是前任，你当我愿意主动和你讲话？

“林前！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努力让自己笑的更加自然一些。

你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也堆出一个笑：“陪她来逛逛。”

“哦。”我点点头：“最近好吗？”

“挺好的。”

“成！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我的目光扫过你身边的女生，看样子，她没有起疑。

“嗯。”你点点头，我的视线带回来的时候，没有在你左耳上看见那枚熟悉的耳钉。

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又迅速反应过来，松了松脸，笑着和你擦肩而过。

你好像，也不热衷于染发了。

朱自清先生写过《匆匆》，那是初中时学的课文，曾经一度觉得这篇文章写的蛮美的，但毕竟没有划在中考考纲里，所以从未细细琢磨过那句——“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的意思。

所以，而今，我们算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二、

十八岁之后，我不再称自己是女孩儿，我称自己为女人。

是思瑜攒的局，你是她的高中同学，似乎关系很铁，她找了个清吧，买了蛋糕和酒，计划着，吃完蛋糕还可以去KTV玩一会儿。

我不习惯来这种地方，即使是清吧，但实质上，也是酒吧。

你可以说我思想保守，因为我一直是个传统保守的人，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送完礼物，等思瑜吹完蜡烛，就可以走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哪里知道，我会遇到一个你。

说真的，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又高又帅的男人，所以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你从我身边经过，我只暗暗抬头看了一眼。一眼，称得上惊鸿一瞥。请原谅我身为文科生的复杂浪漫情愫，我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我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了。但我偏偏又是个行动上的矮子，并不敢上前找你要微信，甚至还在思考，会不会，你非单身呢？

事实证明，我的顾虑，很有道理。

“他有女朋友啦，就是咱们学校美院的陶锦啊。”思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陶锦你见过的，化妆特浓，不过林前就喜欢这种的，他觉得很有女人味。”

我有点难过。

现在这个时候去接近你，实在是不道德，再者，我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思瑜又接了一句：“不过他俩长不了，我估摸着快分了。”

“嗯？”

“陶锦脾气太差，他不喜欢很娇气的女生。”思瑜点破我的心思：“你要是想追他，等他分手吧！”

“不...”我连忙摆手，两三秒后，又放下了手，何必条件反射地否认呢？我已经十八岁了，不算早恋了啊。

思瑜从上自下地打量我，说：“他分手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愣了半天，接不了话。

首先，暂时不要打扰你，其次，在不打扰你的这段时间里，或许我可以试着，做一点改变。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我心里发酵，酸酸涩涩，不知该如何形容。

三、

遇见你后的第三天 我报了个化妆培训班。

老师一直很不明白：“别人学化妆，都是希望自己的妆容很干净自然，为什么你非要学那种大浓妆？”

我笑笑：“纯属个人爱好。”

老师无可奈何地摇头，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思瑜的猜测很准，你和陶锦真没坚持多久，我学化妆也就半个月，她就带来了你和陶锦分手的消息。

我不知该有什么情绪，该高兴吗……好像不太好，该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我诚惶诚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诚惶诚恐什么。

真正加上你的微信时，已经是我遇见你后的第一百天了。

在此之前，我删掉了朋友圈里所有矫情的小文字和各种网上摘录来的鸡汤，力求做到干干净净，头像换成了你最喜欢的漫画《灌篮高手》里的男主角樱木花道，你同意好友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我猜你到现在还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我没有半分印象，所以，在我变成你会欣赏的人之后再来认识你，也挺好的。

我们交换了名字。

——你喜欢樱木花道啊？

我盯着这个问题，有些激动，打字：是，很喜欢。

其实不是我喜欢，我连这部漫画都是前两个月思瑜提起来才听说的，我一直对篮球没什么感觉，但为了营造出我和你志趣相投的样子，我刷了两个月的NBA，比起乏味的篮球比赛，漫画自然要更加有意思。

——我也很喜欢他。

我笑笑，打字：他很可爱，也很努力。

——是。

话题一直从《灌篮高手》聊到詹姆斯前两天的比赛，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甚欢。

四、

真正约着见面的时候，我们已经聊了近两个月了。

我一直很想约你出来见见，但又一直守着身为女人的那一点点矜持，我说不清楚自己的这点儿心思，或许是急于用皮相来增近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是在你身上花费的时间太长导致我有些急躁，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心中都对此惴惴不安。

约定的地点是咖啡厅，名字起的很文艺，可是咖啡厅这种地方，有几个是不文艺的呢？

我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浓妆艳抹，顶着一头大波浪去见你，我深知你的喜好，所以尽力做到完美。

你的态度在我的意料之内，很惊喜，甚至直言夸赞我：“季安，你很漂亮。”

我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很平和的，所以你肯定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高兴。花了这么多心思获得你的夸奖，我认为十分值得。你全程笑着，聊的话题还是那些，但我却觉得，今天与往常，是不一样的。

我尽量保持理智，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以因为你三两句的表扬而露出半分欣喜，只是腼腆又平静地笑，炽热的口红有一点点粘染在咖啡杯上了，我瞄了一眼，假装没有看见。

你开始频繁地约我，我猜，我一定让你觉得难以把控吧？

我和你出去了几次之后，开始婉拒你的邀约。

不是不喜欢你，正相反，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你绅士，真诚，待我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但书上说，女人偶尔的拒绝，更能让男人急躁。

唯有急躁，才会让你把自己推向我的阵营。

你约我看电影，很火的爱情片，我嗅到了时机成熟的味道，于是又一次精心准备。

昏暗的电影院里，你紧张地搓手，左耳上的耳钉熠熠生辉，在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你哑着声音开口：“季安，我...喜欢你。”

林前，我发誓这是我十八年人生里听到了最美妙的话，但我还是压抑住了我声音里的快乐。我转过头望着你，轻轻地说：“知道了。”

五、

和你谈恋爱，远比我想象的要快乐。

你做了每一个故事男主角应该做的事情。

每天接我上课下课，没事就会来找我，总要跟我腻在一起，这种转变让我受宠若惊，但却乐得享受。

思瑜看着我们，总会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偶尔笑容变了味，也仅仅是对我一个人的，除了我，只有她知道，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满身负能量的人，我每天都笑，不是勉强自己，和你在一起，我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所以，林前，我很爱你。

女人对爱情里的每一个第一次都记的十分清楚，我和你的第一次接吻，是在我们俩在一起后的第三天。

你打篮球，和别人斗牛赢了，冲过来朝我的脸亲了一下，我愣了愣，笑了。

主动索吻，我可不觉得尴尬。

反倒是你，居然脸红了。又不是第一次和女朋友亲，想到这里，我心里酸溜溜的。

你非要带我去吃好的，我不明白，非年非节非纪念日，干嘛非要去那么贵的餐厅吃饭？你笑着说：“因为要补偿你啊！”

“嗯？”我摇摇头。

“我亲了你，就是占了你的便宜，要负责任的。”你说的一本正经，我却有一点想哭，忍了好久，眼泪终于回了眼眶。

你看，你两句情话，不，这甚至算不得情话，就让我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我不能太幸福的你知不知道，他们说，物极必反，我不想太快透支掉我的幸福。

我不清楚，我的那些感动里有几分来自你的温柔，或许更多的是对自己那么久以来的付出感到值得，也许是真的太过在乎你，以致于你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触良多，总之，我当时的满足感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所以在思瑜问我听到你这些话时是什么感受的时候，我只是用了一句：“很感动。”一笔带过，她白了我一眼：“秀恩爱死得快啊！！”

我用枕头砸她，却全然忘了她预言你和陶锦时的准确无误。

一语成谶。

比我想象的来的还快。

六、

不是没有想过恋爱的低迷期。

每段感情都会有热情、磨合、平静这三个阶段，两个人能否走的长久，全看中间的磨合期是否顺利。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和你在一起久了之后，我的本性暴露无遗。

可能是进入了安全区的原因吧，我不再费心去迎合你的喜好。每天化浓妆很累，很麻烦，但还是要逼着自己去坚持，我陪你出入各个酒吧，从前竟没发现，你是这么热衷于这些灯红酒绿。

“乏味的生活，需要放松。”

你这样回答我的疑问，或者是直接反问：“你以前不是喜欢来这儿的吗？”

我哑口无言，腹诽着，以前来这里，是为了营造出我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啊，我们都恋爱这么久了……

是啊！我惊觉！我们都恋爱这么久了！

第二个变化是，我不再逼着自己看NBA，我曾经也以为，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接受，但和这些比赛直播磨合了这么久，我也仍然没有爱上篮球这项运动，是我不如从前爱你了吗？我思考着。

你连续好几次和我提起最近的比赛我都回答的驴头不对马嘴，你也有些不解：“这么多天你一场比赛也没看吗？”

在我肯定的回答之后，你有点生气：“我记得，我们俩都是詹姆斯的死忠。”

我望着手机屏幕，有些尴尬地笑了。要解释吗？要跟你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篮球我只是为了迎合你才装作很喜欢篮球吗？不，不对，我岂止瞒着你这一件事？

或许是数十个月的感情积累，纵使我已经变得和你记忆中相差甚远，你也没有丝毫冷淡我。反而是我，越来越心慌，越来越没有自信，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一手建立出来的人设呢？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我开始频繁查你的岗，甚至不允许你有一个女性好友，你时常和我吵架，抱怨我不如当初懂事，我听了这些，更加生气，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不安，甜蜜的爱情如同倒入杯子里的啤酒泡沫，在褪去光鲜之后暴露出来的本质问题让我们疲于应付。

你看着我，失望全写在脸上。

这时我肯定了，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我的人设。

我再一次改变自己，这一次不为你，我为我自己。

我重新穿上了粉红色的小裙子，爱上了蕾丝的华丽，我发现，不化浓妆的我其实更加好看，看着韩剧的我其实更加真实。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懒散的情绪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块倒下了，其余的也会倒下。我许久不联系你，而你，也很久不联系我。

好累啊。

我翻着我们刚认识时候的聊天记录，叹了口气。

七、

分手快乐。

我们互相拥抱了对方，临走时，我瞥了一眼你左耳上的耳钉。

你戴了七年，说这是独立的象征。

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我一开始就以本来面貌来面对你，你还会不会喜欢上我，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人，不可能伪装一辈子，这一点我早该想到。

只是，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分手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初次见面的心动和刚在一起时的快乐，和现状比起来，我心里对你蛮是怨恨和难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哪有资格恨你？我连难过都不配有。

爱情里最重要的是真诚，你对我真诚，你对我坦诚相见，但我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去接近你的，我把自己伪装成你会喜欢的样子，却又做不到骗你一辈子。

在这段感情里，我用了太多技巧，技巧让我战无不胜，可也让我忘了我打仗的初衷是什么，你更在意的，或许是我的真心吧，可惜，我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

真是，对不起。纵使心头万千话涌动，我也还是没有勇气向你道歉。

时隔多年，再次遇到你，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巧合，你摘下了耳钉，不再喜欢染头发，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不再想要一个人独立了呢？

或许，那个女孩子就是你想守护的人吧。

林前，抱歉。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