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心事当拂云
熹平四年,威武显赫了几百年的大汉王朝,已经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了末世之象,很多人都在关注未来的时局到底会如何发展,好及早应变以在乱世求存。但在远离中枢之地的河北乡村,多年来却未有大的战乱、饥荒,所以看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人们习惯了随波逐流,对天下大势的变化总是显得有些迟钝。
这时正时值初夏,地处河北的涿县,天气已逐渐变得炎热了。这一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天气,日头虽毒,但涿县南郊刘家村东南村口的广场上,却是一片喧闹。
这是一群不知疲倦的半大小子,在吵吵嚷嚷地往村里追逐奔跑。
看村里家家户户已冒出了炊烟,想来这帮孩子玩闹了半天,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这么急着跑回去应该是各自回家吃饭了。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小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疑惑地看着身后,喊道:“备哥,又属你最慢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村口那株大桑树下,双手掀起衣襟当做扇子扇凉。他圆圆的脸上被涂上了几道黑泥,已被满头汗水冲出了几条泥道道,衬得脸上表情甚是滑稽,只有一双大眼睛骨溜溜的,紧盯着前面那个慢慢悠悠走来的少年。
只见他年约十四五岁,生得眉清目秀,鼻直口端,一根青木簪将满头黑发拢得一丝不乱,显出两只肉乎乎的耳朵,比常人大了几乎一倍。身材不算高大健壮,但颀长挺拔,穿的也是普通布袍,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的沉静之气。
他来到树下站住脚步,清亮的双目瞧着坐在树下的小童,唇角透出一丝笑意:“然弟,吃饭算什么大事?值得我们如此急急慌慌?时势或将有大变,男子汉大丈夫,生逢其时是要干大事的,没点静气怎么能成?”
那胖小童“啧”的一声,数落道“备哥,你跟大娘还是不死心?虽说我们刘家也算是皇族后裔,祖上出过几个大人物,但是自从曾祖那辈开始,我们这一支就慢慢开始没落了,除了你爷爷,还有谁当过官?我爹常说,人抗不过命运,该认命,要认命。前几年族人析产分家,每家每户都选了一片土地开始种田过活,只有你家,还想着送你去进学、当官……”
这个被称作“备哥”的少年淡淡一笑,“然弟,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我们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脉,怎能甘于平庸,一辈子只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农夫?”
说话间,他已来到胖小童身边,抬头看着那株高大的桑树,抬手一指,说道“将来若有机缘,我未尝不能重新光耀门庭,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
胖小童仰头看了看身旁的桑树,还真发现这棵桑树枝叶茂密,亭亭如盖,傲然耸立在那里,真像父辈们经常说起的皇帝乘坐的羽葆盖车。这一瞬间,看到备哥坚定的眼神,他突然觉得那个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身影如此高大。阳光从桑树叶缝中透过来,映在备哥白净的脸上,真让人觉得不敢逼视!
这两个少年是堂兄弟,年长的那个叫刘备,年幼那个叫刘德然,说起来都属于皇室血脉,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嫡派子孙。奈何雄才大略的孝武皇帝,吸取“七国之乱”的教训,对各地的刘姓宗室一直紧密防范,并实行推恩令,进一步削弱刘姓诸侯的实力,经过几百年的开枝散叶,刘氏宗亲地位越来越低,现在已与普通百姓并无二致。
不少刘姓子孙,已经认同了这种命运的起伏,打算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亩土地,老老实实地耕种谋生,虽没有了显赫地位,仍可享受到平静生活。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识时务”,虽然不再有祖辈的光环,有些人却依然坚信自己与生俱来的不平凡。
就像刘备一家,哪怕穷得家徒四壁,多年孀居的母亲都咬着牙供他进族学读书,盼着他有一天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不辜负父祖的期望。
于是刘备小小年纪就透着一种不一样的气质,与身边的玩伴截然不同。
也说不清为什么,这帮小玩伴虽然觉得他跟自己不一样,但由于刘备从来不会处处显摆自己与众不同,大家反而觉得他做事稳重见事透彻,有当大哥的气度,不但愿意跟他一起玩耍,甚至还在他家里有困难时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个刘德然就是其中的代表。他的父亲刘元起也是如此,非常欣赏刘备,认为他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同时觉得自己的儿子活泼好动,意志不坚,所谓近朱者赤,跟刘备在一起倒是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些性格,以便将来继承家业。
所以他常常教育儿子刘德然,叫他尊重堂兄刘备,并多跟他学一学处世之道,还每每在刘备家生活拮据时送一些粮米钱物,帮他们度过难关。
也是因为这种原因,两家血缘虽不是最近,刘备却觉得刘元起比自己的亲叔叔还要亲,对于他们一家的资助也从来不曾推辞。他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家里目前确实有困难,现在欠下人情,将来自己努力去还就是了,没必要守着穷家去展示脆弱的自尊。
两人在树下休息了一会,就开始往村里行去。从背影上看,矮的那个蹦蹦跳跳,看起来欢快之极,高的那个却双肩不摇不晃,步伐沉稳异常。只见两人在那条多年来被族人踩踏得坚实光亮的黄土路上越走越远,慢慢地消失在那片炊烟袅袅的民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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