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最可爱的人

五点一刻走出公司，夕阳早已从门口的绿化带收走了最后一抹亮色，透过杜英和香樟的枝桠我看见天空的蓝正在转淡，转暗。珍贵啊，冬日的晴朗，好️比你每周一次才几分钟的电话。

准备开车，看不见的尘埃随风起落，白色车身又加了一层朦胧，似揣想你的心绪，昼伏夜出，累积成向晚的一串足音，闲下来的身体由着灵魂穿越万水千山，去往你的驻地，一个我只能尽全思想像的地方。

车前保险杠的几处刮痕，旧迹了，没舍得去处理刷新。它们是车身的装饰，是岁月飞驰的笑容。是你在夏天刻下的，不深不浅的凹洼里盛放着你初驾驭的小紧张和小懊恼。我摇头报以它们对等的微笑，拉开车门，将无关爱的一切都拒之门外。

车，行驶在康庄大道。寂寞的长途车站，木香泛滥的木材市场，果实正盛的草莓基地，24小时忙碌的加油站，七层飞檐的巍然佛塔，还有拐弯处那一片无人管辖规划随四季荣枯的野草地。它们，沿着路的两侧探究着生活的虚虚实实。回家的路不止这条，还有一条于我更近，穿梭于市中心的楼宇间，由四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把关的路。我舍近求远，就爱这条直指远山如黛，临遇流水架桥的路。雨和雾随心所欲天地茫茫，风和月倾城而泄毫无阻挡。这条路，也曾是你最爱的回家选项。

很久没打开CD了：月色映拱桥，寒夜钟声敲，青春往事，随北风绕啊绕……

旧的一张碟片，他们的《恋西游》也是你曾经的歌唱。你稚拙的歌声在多年前的夏季启程，此时，我将念想谱入旋律，将冬季的黄昏填满。

“古老的街道，路的尽头有座庙……”前面的三莲寺，钟声敲响。谁许下的愿太过潦草？走出大学的象牙塔，你嫌江湖渺小杂乱，你蓝T恤间的佩剑直指钢铁铸就的军营生涯。我不曾责怪你年少轻狂，青春的热力就应该四射在自己最向往的地方。何况，军营的旗帜，是飘扬在许多少年心中的一个梦。有梦，就该去逐梦天涯。

绿衣白鞋的我跨过浅浅的渌江，河畔芦芒似雪，火棘如血。四季的裳，缤纷的色。你，偏爱上那葱茏的希望之绿。三个月前的清晨，万响鞭炮，一声出发，从此，山川如酒，旷世绵柔。祖国的版图上，我在中南，你在西南，我袅袅走在牵你走过的江南小巷，你笔挺驻守咫尺便是越南的要塞边防。

“妈妈，好累啊，受不了了，每天训练五小时以上！”“腿拉伤了！”“每餐猛吃三碗饭，还是瘦了十几斤！”铁打的军营叫苦的新兵。我能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不让你去，你偏要去？不能。哪怕你是心血来潮的选择，这都是一场开弓即无回头箭的苦旅，你得自己负责。不等我安慰鼓励，你又笑，没事，咬一把就过去了。

每周末才发手机一会，你说着新兵三个月的严格训练。唯独，不肯发一张照片，军队有军队的纪律。你的样子，你的一切，密秘成迷。我听着，泪淌着，月照着，梦游一般直抵字面上偌大的“南部战区直属部队”。广西很美，但桂林山水不映你星目剑眉，北海银滩不留你足印一串，阳朔西街不给你快意打卡。祖国的西南边陲，你和战友们层层叠叠的迷彩，声如洪钟的方阵，哪一个是你？四海潮生，天地宽阔，多少人的眼界和耳识都停留在都市的繁华之上。你，选择了最冷寂荒凉且险恶随生的一处。曾自由散漫的人和心，稳如磐石，固如根柢。

我深知，能说出的苦累就是已迈过去的坎，不是无法忍受和心存厌弃，而是充实饱满的紧紧跟随。

三莲司的暮鼓敲响，两侧的北风在后退。上周末，你说，你的铁三角好友一个进了银行实习，一个去了广州一家服装公司做设计。我笑，你呢？“新兵三个月结束，我授衔了，我下连队了，一切都很好！”你的声音难掩兴奋，但仍是嘶哑，唱红歌喊口号，是你们的必修课。生活如歌，祖国，军队，士兵，六个方块字组成的歌最是气壮山河。

而我的眼前，都是你：呀呀学语的婴儿到一身汗腥味的孩童，阳光下永远漫不经心的中学生到独立独行的大学生，镜头的跳转中，身后的路成了记忆的回声谷，我在急驰中恍然低徘。一切，那么久又那么快，仿佛远逝又觉才开始。

前行，唯前行。

前路迢遥，杂事困我，文字溺我。总是笑我简单傻笨的人又像上大学时一样隔我千万里风烟，一任杏花醉我于早春，亭荷迷我于盛夏，枫叶燃我于深秋。在这个暮雪将至的寒冬，我的支付宝，收到两千元的温暖大包。

妈妈，第一次发津贴了，给你们买礼物的。

你知我易感动易满足，被幸福直击，我喜极而泣，来的太快的一切明知真实却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若站在178身高的你旁边，我要说：我的你，真正长大了，长成了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我们的故事，被吟唱成传说，精彩的情节，好多……”音乐未完，车开进小院，冷风旋起落叶，天气预报说气温骤降，要下雪。我喜欢！雪，是冬的精彩瞬间，你，是我眼眸里精彩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