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格外冷,有时候一没小心,冷气嗖嗖地就吹进了心里,是那种明显地可以感觉到胸腔里袭来一阵颤意,慢慢延伸到腰部,背脊,四肢,呵着气,缩成一团。户外的空气凉意里透着阴沉,有些肃杀的气氛,好像,像小时候的冬天我站在门前阶梯上迎接你迟迟不出现的焦急,像我站在半山腰上看着你走进回忆里再没回来的沉默。
我人生里第一次也是最郑重的一次告别,给了一个高瘦高瘦的男人。他有点神神叨叨,脑子里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他喜欢去庙里,逢年过节,大事小事。出生后不久身上长满脓疮的我,洗澡时连衣服都是用剪刀剪下来的,四处求医无效,是他走遍各个寺庙求签,踏遍各个小村镇找杏树枝给我配齐药方;晚上做噩梦哭闹,他就化水,摆好桌子点好香烛,拿着纸钱对着墨色的夜拜几拜,再来摸摸我的头,给我喝下那杯水,一夜无梦睡得香甜;他说生命是值得敬重的,尤其是那些通灵性的动物,于是我学他,从来不碰蛇肉和狗肉,诸如此类,那时我总以为他与神灵一定有所心意上的联系,直到现在我依然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不在的时候我还是怕鬼,怕得要死。
七岁以前的记忆较为浅淡,但依然有几件印象尤为深刻的事,爸爸为了让我睡觉吓我的“屋漏怪吃人“,还有因为爱哭属性被小伙伴孤立只能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奔跑追逐,还有他来我家,从身后或者袋子里,又或者是衣袖里,又或者是衣服里拿出来一排哇哈哈,五块钱一排,一排四瓶,我可以喝很久很久,没有小伙伴,就在家看《还珠格格》,他坐在旁边陪我,我拿着哇哈哈,大板凳和小板凳,大身板和小身影,一坐就是一下午。
后来爸爸妈妈都出去上班了,我成了留守儿童,他来我家照顾我。我争强好胜的性格大概是骨子里生来的,但不可否他的存在必定也是加深了我这种性格。我总要第一个到学校,最好是天不亮就到,坐在教室看书,等小伙伴来,等老师来,等他们眼里的惊异和口中的表扬。那时候真冷,总是天不亮他就起来给我装好饭盒,陪着我收拾书包,原因竟是我怕鬼。然后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我离开。回忆起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回过头,除了有一次我忘记背书包……
可是我讨厌他了,他太磨磨唧唧了,总是害我没能第一赶到学校,被别的小朋友比下去,他太小气了,他也再没给我买过娃哈哈了,连找他要五毛钱他都要犹豫半天,他太不懂味了,我想再看会电视,他却总是催着我睡觉……总之,他很讨厌。每天巴不得他快点走。终于挨到妈妈回家了,我脱离了被他管束的苦海~
后来住校了,回家的次数少了,更别说去看他。听说他得了老年痴呆,还走丢过几次,妈妈急得不得了。过节在他家相聚,这才发现他的家里几近破败,土墙倒塌,屋里的蚊帐再也不是我披在身上的仙衣了,门前那块晒谷子的小水泥坪长满了杂草,后院的金桔树也再没有结过酸酸涩涩的小金桔,连我小时候爱坐的高板凳也不见了……有的只是他总是迷茫着眼神叫错我们兄弟姐妹的名字时候的窘迫,有的只是他坐在火炉旁偶尔痴痴的念叨些我们听也听不清的话语。
那年冬天像今天一样冷,那年夏天也是一样的热的不得了。肉眼可见水泥坪上滚滚的热浪,他这个傻子,竟然拄着拐杖从家里跑过来。正逢家里造新屋,自家都是借住在邻居家,没地方招呼,妈妈怪他这么热出来受什么罪,先回去。他依旧固执,竟然自己搬着凳子坐在了坪中央,也不打伞,也不喝水,一口一句:就是想来看你们,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后来他终于把我们的名字喊对了,可那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我正高三请假回来看到他,像极了杨绛先生笔下的老王,唯一不同的是老王镶在门框里,他镶在床上。呆呆站着的我不知怎么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和他一起相处的画面,好像那一面就会是永别,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是不舍,是心疼,妈妈递给我他最爱吃的芝麻糊,我轻轻吹凉送到他嘴里。舅舅说今天是他最精神的一天,没吐也没喊,还叫出了我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做回光返照。
再见他,他在里面,我在外面。妈妈强忍一天的疲劳,终于在晚上弟弟睡后卸下所有伪装,抱住爸爸大哭起来,舅舅躲在厨房用力捶着自己的头,原来那些在电视剧里面才见到的场面,真的验证了艺术来源于生活。我来到灵堂,跪着跟他郑重的道了别。
后来有一次梦到他,他说很想我们,我问他还好不好,他说不好,有人欺负他。半夜三点,我打电话吵醒了妈妈……
现在想想,他的佝偻的背,他的花白的发,他的沉默寡言,他的神神叨叨,他的痴痴傻傻,我却在看不见了。甚至,连一张照片我都没有,甚至他的名字我也记不全了。
翻着朋友圈,看到朋友发了一张照片,写给爷爷的信。情不能自控,以此纪念我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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