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民（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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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民的双脚尚未站稳当，就听警察乙吩咐二位铁路制服者说：“带走吧。”他还是那种很平常的语气和表情。“是！”他们齐声而应答道。他们应答得相当的响亮而正规，相当的像模像样的。单单凭着这么一个“是”字，要说他们是从没有训练过那么一下两下子的，恐怕是不太能那么容易令人相信吧？围观的人群完全是自觉自动地让开一道口子。

二位警察在前面开路，二位铁路制服者一左一右分两边执着曹民，押解着他紧随其后。一行五人，在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目送下，一溜烟般疾步而去。他们这样决不多做片刻停留的就将他匆匆忙忙地押离抓捕现场，应该是自有考量的。多半是担心可能会影响到其他的乘客们正常的候车秩序吧？莫非还担心可能会引发某种潜在的无法预计的骚乱？

出得候车大厅，往左转，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再往左转，是长长的一排店铺，做的是清一色的宵夜生意。都这样的深夜了，却还没有一间打烊关门的，而且间间都还热热闹闹着，热气腾腾地烧着火锅，近乎诡异般的人影幢幢，人声鼎沸。在这排店铺的最尽头处，再往左转，不几步，便有一道敞开的无有扉页的大门，便是A市火车站警务所了。

门口，在要一直到第二天上班时间才会熄掉的明亮耀眼的炽光灯下，非常醒目地挂着白底黑字的警务所字样的长条牌子。看得出来这块牌子应该是新做才不久，上面星星点点地爬着雨丝结聚而成的小水珠，像一条一条鲜活的小蝌蚪一样，甚是可爱。曹民操勺主厨的B县特色菜酒楼，两个月以前，也焕然一新地挂上了重做的招牌，金底红字，足足有一米见方那么大一个的隶书体字，比之先前的那一块，就不知道要气派到哪里去了。

响了花炮，响了满地红鞭炮，还大张旗鼓地搞了为期一周的特惠大酬宾活动。你别说，这么一弄，自此，本来就不错的生意，更是红红火火得不可开交了，并且是，长盛不衰的势头。这几年，表姐夫曾德胜可谓是大发了的。他曹民也算是立下了汉马功劳的吧？表姐表姐夫也待他不薄，明面上，开给两个主厨的月薪是一样无二的，而实际上，暗地里，他们又有哪个月没有偷偷地给他曹民加上过那么“一点点小小意思”了？心知肚明。

曹民（之五）

估计，这块警务所的牌子与酒楼的牌子，换新的时间应该也相差不会太远。在酒楼，他曹民是主厨，不说是主人，也不说是半个主人，但至少也可以说是主的一方吧？客人是各种食色男女，兴冲冲地来了，他便在厨房里为他们尽展厨艺，让他们酒足饭饱，让他们满口留香，让他们赞口不绝，心满意足而去，下次还想回头再来。这会儿他来这警务所，虽然是被人家反铐着双手，又被人家一左一右的攥着胳膊肘押解而来，但是，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如同来做一回客的一样？

或许，这么打比方确乎是有那么一点不太恰当，但是，好像你也不能完全说它就没有一点点那个味道吧？只是，人家那边厢上门的都是吃吃喝喝的吃客，想什么时候来，就可以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人，就可以什么时候走人。不满意了，又有些脾气，又不是那么绅士那么优雅的，管你是老板还是服务员还是厨师，逮到谁是谁，说不定就会，你孙子他大爷的给耍上一通。而这边厢，又如何能够同日而语？

不由分说被人家双手反铐着，推推搡搡地押解着，不可辞却地请了过来的，你还以为是请你来吃吃喝喝的那么快活？你还想来这里装个大爷？你就只管乖乖地做你的孙子吧。这孙子做好了还好，若然做得不好，准有你的好果子吃。再有，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一旦被请了进去，若然没有个像样点的交代，多半就不会是那么轻轻松松出得来的吧？他曹民这下进去了，出得去时，又要费上怎样的周章呢？

这些，在被押解来这里的一路上，他就已经想到过了的。事情至此，到底是怎么的一个情况，到底所为哪般，他还完全是个梦里梦冲懵懵懂懂一头雾水的。进去之后，但愿能够跟他们顺顺利利三句两句快快速速一下子地就给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就好了，那就还有可能赶得上他买了车票的车次。这样的结果自是最理想的。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又能有多大？是不是有些想得太多了，类似于白日做梦了？但是，好像应该也不能够说它就完全没有一点可能性吧？

曹民（之五）

他甚至都还假想过一下这样的一种场景：终于，他们有些尴尬地满怀歉意地却又是无比果断爽快地对他说，是他们弄错了，把他的车票递还给他，告诉他，只要他立刻跑步前往就还来得及，当他脱兔般跑呀跑呀，一路呼啸而过，跨步飞身跃上车箱门的那一刻，正好是汽笛鸣停，车轮滚滚启动。这是不是有拍电影电视剧一般的那个味道呢？果真能这么来上一幕，却也不枉被他们糊里糊涂的白白铐了这一回。他曹民这是有多能想啊。

关键是，他能够顺顺利利地就给他们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倒也不必非得三句两句一下子就说清楚明白了没事大吉了那么快。也不必奢求能有那个办事效率。不是每个地方也不是每个人办起事来都那么讲究效率果断爽快雷厉风行的。就算是稍稍拖沓延缓一点也行。只要是能够说得清楚明白了没事大吉了，就算是赶不上买了车票的这趟火车，不是还有下一趟下下一趟再下下一趟吗？

就算是天明之前的他都赶不上了，不是还有天明之后吗？保守的估计也就是，再不讲究效率，再拖沓迟延，隔日的这趟同样车次的火车，他也应该总是能坐得上去了吧？这样的话，就也还算不得是太耽误他的事情。实在不行，甚至还可以再退一步，退到隔日的隔日。这样的话，就有点耽误事情了，但是也还是可以勉勉强强地接受。这已经是最后的退步了，是不能再退的退步。

如若还是不行，那他们这里这个不讲效率拖沓迟延的程度，就实在是太超乎了他的想象力，都叫人不知道要如何去原谅了。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他在这里无法给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这个问题就大了。那能不能被放出去，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就不那么好说了。那他就不是应该考虑坐哪趟车的事，而是应该考虑怎么才能够从这里面脱身出去的事了。

曹民（之五）

不过，他倒也并不为此过于地担心。这个可能性应该也是小之又小的。如同三句两句快快速速一下子他就能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还能赶上他买了车票上的这个车次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一样，他不能给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能性也应该是小之又小的。还是那句话，他曹民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他曹民又犯了哪一条法来着了？他曹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曹民是行得直站得稳，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曹民坦荡安心着呢。

他又有什么好怕不能给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虽然到底所为哪般他还是个梦里梦冲懵懵懂懂一头雾水的，但是，他知道毫无疑问完全是他们弄错了。怎么说这大体上应该也还是个清清朗朗太太平平的世界，他没有做错什么，他没有犯了哪一条，莫非还能够平白无故地就给他定了他做错了什么犯了哪一条，都不能够给说个清楚明白了？那还有什么道理可讲？那还能叫做清清朗朗太太平平？那不就有点近乎瞎鸡巴扯犊子了吗？

大门门里面，是类似于庭院式的建设。三面是气派的“匡”字形的办公大楼，一面是高高的围墙，围墙边有一排简易的钢架棚子。棚子里面亮着与门口一样的的白炽灯，停了一辆警用三轮摩托车，一辆警用桑塔拉，一辆非警用小汽车，好几辆非警用摩托，男式女式的都有，还有好几辆自行车。自行车放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那些个毛贼，总不会胆大包天偷到这里面来了吧？

中间是被办公楼和围墙围成的一方天井式的空坪，差不多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小。办公楼前面，有一溜的花草池，一棵连着一棵地种着与人一般高矮的修剪得规整有型的红叶石楠，簇拥着红叶石楠，还密密麻麻地种满了只有红叶石楠半高的映山红。办公大楼有多长，花草池就有多长。在红叶石楠下面，在映山红丛中，趁着夜色，倘若卧伏躲藏个什么人，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发现得了的吧？棚子前面，整整齐齐间隔有序地种着六七棵树干才饭碗粗细的桂花树。

花草池、桂花树还有空坪，让这里的环境给人一种比较宽松舒适的感觉。

曹民（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