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鹿鼎记》中的韦小宝,无比神往地说出「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大侠陈近南和清初秘密组织「天地会」,就这样经由金庸笔下的文字,进入武侠迷的心中。小说中提到,要加入天地会,双脚必须分别刻上「清明」、「反复」四个大字,合起来也就是「反清复明」。这简洁有力的口号,明确地传达了反抗清朝统治、力图「驱逐鞑虏」的诉求与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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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反清复明,看过小说的人也许会想到陈近南、吴三桂(他先是降清,晚年又反清了)。对于明清史有一定认识的人,更不难延伸联想到明清之际的三大惨祸:「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江阴八十一日」。但很少有人知道,紧邻大陆的朝鲜半岛,有一群人也同样「心怀明朝」,在心上揣着「反清复明」的愿望。
故事必须从1636年谈起。那一年,皇太极(1592-1643)将原来的国号「金」改为「清」,颁布年号「崇德」。清朝官方为庆贺此事,广发请帖,邀请各国使节观礼。当时明朝尚未灭亡,如此邀人开party,颇有逼东亚各国选边站之意。
邻近清朝的朝鲜国也收到邀请函了,但朝鲜国王仁祖(1595-1649)却以「天无二日」拒绝承认清朝正统。皇太极当然不会忍气吞声,在开国大典结束不久,即以数万兵力攻打朝鲜,迫其臣服,这就是朝鲜史上著名的「丙子胡乱」(由此名称可见朝鲜将清朝人视为「胡虏夷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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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子胡乱改变了清朝、朝鲜之间的关系。如上图中,任命大臣的公文,还是用明朝年号。但在「胡乱」之后,朝鲜的地位从清国的邻国降为属国,也由奉明朝正朔,转为承认清朝为正统。1644甲申年,中原已经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明朝在流民与清兵共同夹击之下,崇祯皇帝自缢、清兵进入山海关。
但是,许多朝鲜知识菁英以及逃到朝鲜的明朝人,仍顽固地利用各种方式维系对明朝的认同,期盼能够有「反清复明」的一天。
1659年,仁祖的继承人孝宗(1649-1659)秘密地召见了当时极端反清派朝鲜官员宋时烈(1607-1688),孝宗说:「我要跟你说一件天大的事情!」原来,孝宗打算征兵10万人攻打清朝。他相信,只要朝鲜兵马一抵山海关,中原心怀故国的豪杰之士必闻风而起,而被清朝俘虏的朝鲜人则可担任内应,伺机而动。可惜,这个计划终因财政困窘、且被清朝情报系统掌握意图,最后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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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朝鲜官方始终无法达成反清大业,但朝鲜的知识分子仍力图保存关于明朝的一切记忆,一个最好的例证就是「朝宗岩图」(上图)。这幅描绘「朝宗岩」的画作,巧妙地把逃到朝鲜的明朝人和朝鲜人思念明朝的心意熔于一炉。图的右上角落款,写着一个不存在的时间──「永历五丁丑」,意即从南明永历元年(1647)算起的第五个「丁丑年」,也就是1877年,这时候距明朝灭亡的1644年已经超过了200年。
朝鲜人不仅借着纪年方式的掌控,来提醒自己活在「属于明朝的时空中」,画中的景色「朝宗岩」,更明示着对明朝的纪念:「朝宗」二字本来就有「拜见天子」的意思,此地又有河流经过,直奔入海,小河入海也符合「朝宗」之意,无非是「名与义合,天作之合」。
但在另一方面,朝鲜人更倚赖许多与明朝有关的事物,警醒着自己:「明朝灭亡了」。这说来矛盾,但却真实地存在历史中。他们从各地的文书找来明朝皇帝的笔墨真迹,让朝宗岩的最高处摹刻着「崇祯皇帝御笔」、「思无邪」,象征着「大明天地,崇祯日月」,其下才是朝鲜宣祖(1552-1608)为了答谢明朝恩德所写的「万折必东」。万折必东本来是「比喻事物不管有什么曲折,总要按着应有的规律发展」,在此则是表示「朝鲜将永远地崇敬明朝」。朝鲜人摹刻这些真迹的用意,正是因为「日暮途远,至痛在心」,日已西沉,如同明朝灭亡,而吾等将此世间至痛,常怀于心。
在明朝灭亡后的200年,每年的正月初四,也就是朱元璋开国的那一天,所有在朝鲜的明朝人与朝鲜知识分子仍将齐聚一堂,缅怀明朝──一个消失在鼎革战祸之中,但仍存在朝鲜人心中的时代。直到今天,我们仍能到韩国京畿道的加平参观朝宗岩,感受曾经天地变异的时刻,以及一段持续了两百年的思明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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